路上,孟舒瀾忽然對溫哲翰道:“小六的事我聽說了,節哀。”
先前溫哲翰的神色變化,他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一直沒想到該如何開口。
猶豫再三,卻依舊只能道出一句節哀。
溫哲翰沉默地一抿唇,臨近馨德殿才開口:“之后去看看小六吧,他還在的時候,除了我,就跟你最親了。”
孟舒瀾眼微垂,想起那個自己每次進宮都喜歡纏著自己給他講宮外的故事的孩子,仿佛還能聽見他跟在自己身后,爽朗地笑著脆生生地叫自己:“舒瀾哥哥。”
銀鈴聲聲,隨著他的快步跑動而發出真真脆響。
那是自己帶他出宮那次,差點兒把人弄丟后給他買的,哄他帶上銀鈴,就算他走丟了,自己尋著鈴聲也能找到他。
可自己到底還是再找不到他了。
“叮鈴……”
忽地一聲輕微的銀鈴聲,讓孟舒瀾微微一驚,猛然間扭頭尋著聲音看去,卻見溫哲翰手里多了一串銀鈴。
是他當初給小六的。
孟舒瀾心里一空,眼里期許的光暗下去。
“小六也沒什麼東西留下,這串銀鈴……如今便物歸原主罷。”
溫哲翰將銀鈴交到孟舒瀾手中,忘了眼近在咫尺的馨德殿,轉頭對孟舒瀾道,“我在外面等你。”
說罷,溫哲翰便離開了。
孟舒瀾將銀鈴掛在腰間,推開了馨德殿的門。
馨德殿中,皇帝倚靠在小榻之上,閉著眼小憩,身邊沒有一個伺候的人。
孟舒瀾放輕了腳步,但銀鈴的碎響依舊驚醒了皇帝。
皇帝抬眼望過來,視線落在孟舒瀾的腰間:“那是小六的鈴鐺?”
“是。”
孟舒瀾應一聲,正要行禮,卻被皇帝制止了。
“坐吧。”
皇帝坐直了身體,示意孟舒瀾坐在榻上小幾的另一側,親自給他斟了茶。
孟舒瀾坐下,皇帝的視線卻又再次落在了銀鈴上:“朕記得這還是你給小六的東西。”
“是。”
孟舒瀾答,“當年出宮差點弄丟了他,便買了這鈴鐺給他掛著。”
“倒是想得周到。”
皇帝微微勾了下唇角,“小六那風風火火的性子,這鈴鐺一掛,隔著一個宮都知道他來了。”
孟舒瀾聞言也彎了眉眼:“所以他捉迷藏從沒贏過。”
“就算如此,他也舍不得摘下來。”
皇帝淺笑,卻又忽然問,“是老三把這鈴鐺交給你的吧?”
🔒第七十五章 武安起源(上)
“是。”
孟舒瀾沒有絲毫隱瞞,但唇邊的笑卻隱了下去。
瞧著孟舒瀾的神色變化,皇帝唇微動,囁嚅片刻才道:“朕知道你們在怪朕。”
孟舒瀾沒有說話,但卻是默認了。
溫哲茂六歲出宮后,孟舒瀾才一歲,之后同溫哲茂也并無多少交集。
但就沖他十三歲前往南疆監軍,卻下令將已經投降的水賊全部處死示眾便可看出,他不是什麼心慈仁厚之人。
南疆多水域,且雨水充沛,常年經受洪澇之苦,許多水賊也是被逼無奈落草為寇。
原本平定水賊之后,正是該招募壯丁興修水利,加固工事的時候。
常年洪澇導致莊稼欠收,災民食不果腹,很難募集到足夠的人手。
但靠劫掠商船吃飽肚子的水賊反而身強力壯,若能將投降的水賊投入水利修建中,人手問題自然就解決了一大半。
可是溫哲茂卻以水賊匪性難改為由,下令將其全部處死。
卻又轉而調動戍邊的將士來修繕水利,調撥軍餉、軍糧來賑災。
這一舉動令無知的災民們對溫哲茂感恩戴德,卻不知肆意調動戍邊將士、擅動軍餉,尤其是軍糧,乃是兵家大忌!
若是放在從前,孟舒瀾可能也會贊溫哲茂一句,但在西疆四年,管理軍務四年,他很清楚軍糧對戰士們來說意味著什麼。
戍邊戰士的職責就是戍衛邊境,他們面對的都是不會對他們產生一絲同情的他國人。
如果他國趁著邊疆局勢動蕩,戍邊戰士被抽調的空檔大舉進攻,缺兵少糧的戰士們拿什麼守邊疆?
一旦防線失守,那先前修繕的工事,救回來的災民,將再次陷入災難之中!
那先前做的還有什麼意義?
甚至就武安的地形分布來看,一旦四疆任何一方防線失守,之后便是一馬平川的平原!敵軍便可以長驅直入,直搗黃龍!
國將不存,又何來百姓安寧?
溫哲茂是運氣好,南疆防線臨海,倭寇若想大舉進攻,先得跨海登岸,所以多年來也沒什麼大的兵事。
若是放在西疆、北疆,他敢這麼做,西戎、雪原那些人恐怕早就攻破了防線!
他相信皇帝作為從前親自上戰場帶過兵的人,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可皇帝依舊大肆贊賞了溫哲茂,著他協理兵部,之后更是以各種方式助他累功,甚至讓他協理六部。
可溫哲茂從來沒有滿足過。
皇帝越是放權于他,他要的就越多,私下里更是小動作不斷。
他秉承著這是皇庭家事,謹記母妃所說的為臣之道,便是在宮中各種狐假虎威,也半點不沾染這些皇權爭斗,只當個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的傻子、瞎子、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