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想睜開眼去看,奈何眼皮似有千斤重,唯一看見的,記下的,是一雙染血的皂靴。
再次醒來,他正躺在府衙的床上,身邊坐著個男人,白棉頭巾包著頭,白棉面巾遮著臉,就連身上也是白棉的襜衣,將他整個人罩在其中。
“醒了。”
那男人見他醒了,回頭朝身后說了聲。
陸凝之偏頭,就見門口站著一人,是殺了葛大壯的那人。
他掙扎著起身,卻見那人只是看了他一眼,見他確實是醒了,就退了出去,什麼話也沒說。
陸凝之愣住,坐在床上,一時覺得自己起來也不是,躺下也不是。
“醒了就起來,別占著床位。”
陸凝之還沒回過神來,倒是他第一眼見著的那個男人替他做了決定。
游稚青見陸凝之呆愣的模樣,搖了搖頭,索性不再管他,轉身去看別人,卻又在轉身之后說了句,“外面屋里有吃的。吃飽了,要沒事兒干,就來給我幫忙。”
他從金銘那兒聽說了陸凝之的事,但也僅限于此了。
傷員與疫病的事,忙得他昏頭轉向,比陸凝之更可憐更值得憐憫的人,他每天能見著一大堆。
相比之下,陸凝之還能生龍活虎地一口氣跑二三十里地,已經算是不錯的了。
陸凝之聽話地從床上下來,才注意到這屋子被一層層的布簾子分成了好幾個隔間。
他是在最外面的。
看著游稚青掀開布簾子,進了里面的隔間,陸凝之有些好奇地跟上去,卻沒想到走在前面的游稚青突然回頭,見他跟在身后探頭探腦,訓斥道:“你跟來做什麼?這屋里都是傷員,小心待會兒見了,飯都吃不下。”
聽著游稚青嚴厲的聲音,陸凝之一時間就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有些害怕地縮縮脖子,卻又從心底生出一種親切。
“……您是大夫?”
陸凝之問。
“怎麼,我看著不像大夫嗎?”
游稚青反問,目光落在陸凝之糾結的小臉上,忽然起了一個念頭,“你要不要跟我學醫?”
陸凝之圓眼一睜,受寵若驚:“我……我可以嗎?”
“有什麼不可以?”
游稚青好似抱怨地回道,“這兒就我一個醫生,那些當兵的粗手粗腳,也就能抬個人,我連個搭把手的人都沒有,但愿你小子能機靈些。”
陸凝之生怕游稚青覺得他不機靈,有些急,想說些什麼或者做些什麼證明自己,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忽然,陸凝之想起先前游稚青說的話,聞見外面米粥的香氣,一天一夜滴水未進的腸胃頓時叫囂起來。
陸凝之臉一紅,轉身跑了出去,跑出去了,卻又扒著門框探個腦袋回來,眼巴巴地望著游稚青:“我吃飯很快,我很快就回來……”
那生怕游稚青一轉眼就跑了的模樣,讓游稚青又是搖頭,又是無奈,瞥他一眼,道:“回來前去找于副統領,讓他給你找套合身的襜衣,頭巾、面巾這些收拾好了再過來。”
“欸!”
得了游稚青的話,陸凝之高興地應了,風風火火地就跑了出去,看得游稚青直搖頭。
學醫是個需要耐心的活兒,這小子這麼精神,他是真不覺得陸凝之能學個什麼名堂。
但有個事兒做著,心里有個念想,對這孩子來說,總歸比什麼都不做要好受些。
然而,幾日相處下來,游稚青就對陸凝之刮目相看了。
晏清再見到陸凝之的時候,他正跟著游稚青救治照顧患了疫病的災民,動作干脆利落,心細如發,總是能在游稚青開口之前,將游稚青要的東西送上。
二人間的配合天衣無縫,很難想象,這孩子之前還是個完全不會照顧人,分不清藥跟草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雙方匯合
金銘巡邏回來,來找游稚青,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忙的,卻沒想能見著晏清。
這幾天,城里的事都是曾成文在管,晏清則帶著人在余淮周邊巡查。
一是搜救周邊鎮線的人,二則是防止匪賊卷土重來。
從那天她把陸凝之帶回來交給游稚青后,第二天就出去了,這還是頭一次回來。
一回來就來看陸凝之,可見她并非像當日所表現的那般,對這孩子漠不關心,甚至說得上冷酷無情。
“這孩子很聰明,學東西很快。”
金銘近前,主動同晏清說起了陸凝之的近況,“伯父很喜歡這孩子,聽說這孩子父母親族都不在了,想收他做弟子,帶他回季城去。”
“懸壺濟世,治病救人,挺好的。”
晏清看著忙得不亦樂乎的陸凝之,道,“游大夫同袁城主交好,戶籍方面也好處理。”
看了片刻,晏清便收回了視線,打算離開,卻又被金銘叫住。
“晏將軍既然如此關心這孩子,又是讓人暗中看護,又是囑咐伯父帶著他,甚至將他以后的路都想好了。當日,又為什麼說得那麼直接薄情?”
金銘終究是將自己想了幾日都沒想明白的問題問了出來,“您就不怕他受不了這打擊,當真去尋短見嗎?”
“事實就是如此,即使當時避而不談,哄他一時,等他回到城里,也自然會知曉。與其讓他帶著希望走一路,回到城里才發現是一場空,還不如一開始就告訴他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