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的時間還剩下多少,但必然不夠償還一段深情。
重生一回,她改變了很多事,了卻了很多遺憾,唯有對他的虧欠,無法彌補,也無力彌補。
可孟舒瀾不是秦蓁,晏清要躲著,他就來找。
四月初,孟舒瀾喬裝之后,逮著鴻影到軍營大帳堵了晏清。
走進大帳,看著主位上面色蒼白的人,孟舒瀾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幾步上前,在她面前站定后,訓責的話在嘴邊卻開不了口,只覺得心上的酸澀悶痛潮水般堵在了喉嚨間,進出不得。
晏清本是皺著的眉頭,在抬頭看見眼前人時,因驚訝而舒展開來,目光微閃,垂眸片刻才頗有些窘迫地抬眼,扯出一個笑來,“你怎麼來了?好些了嗎?”
一邊說著,晏清一邊將桌上的東西收了收,給他倒了一杯熱茶。
孟舒瀾在案旁坐下,捧著熱茶,皺眉看了她一會兒,垂下了眼,“已無大礙,倒是你別總是逞強。與雪原的戰事并不算吃緊,沒必要逼那麼緊。謹防困獸之斗。”
一如往昔的訓責讓晏清舒了口氣,好似在一瞬回到了從前,自己只是洱郡守備軍里一個打前鋒的小將軍,還有父兄長輩訓責她的魯莽。
“我有分寸的。”
晏清也如從前那般答著,“眼下已經是三月末,等四月開始融雪,雪原再想渡過瑪噶格禾河騷擾荊城,難度必然大增。到那時,直到冬日河面再結冰之前,他們的主要進攻地點一定是北地。”
“失去了狼口關,北地易攻難守,荊城和漠城又難支援。”
面對自己熟悉的人,晏清并沒有遮掩自己的打算,“要想減少北地的壓力,最好的辦法就是在他們騰出手來專盯一處之前,先給他們傷筋動骨的一擊。”
孟舒瀾輕點了頭,目光落在她蒼白的面上,眉心微蹙卻又克制著舒展,以著如常的語氣建議,“主帥不挪帳,還是當初你告誡我的事。這一仗,你是主帥。”
晏清微垂了眼,輕笑,“我有分寸。”
聽得此話,孟舒瀾便知她依舊是想著親自去打這一仗的,當即神色更沉凝了幾分,想說什麼卻被她打斷。
“你今日來,是有什麼事要同我說吧?”
晏清看向他,已從之前那個聽訓的小將軍,成了能當一方的大元帥,“你假死遁走,卻還是一路被人緊追,可見此事背后之人不是泛泛之輩,所圖也不在一疆兵權。”
孟舒瀾看了她片刻,斂下眼點了頭,“是,你說的沒錯。”
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隱憂,他才又接上之前的話,“事實上,我此次來,是想勸你回西疆的。”
“你如今才是西疆的守將,我負責北疆邊防又正值戰時,怎可擅離職守?”
晏清想也沒想就回絕了他。
“前提是,這國還是從前的國。”
孟舒瀾抬眼望進她眼里,“你知我在說什麼,我也知你在想什麼。但躲是躲不掉的,只要五家還有后人在,那人就不會收手。”
“那你如今又是以何身份勸我回西疆呢?”
晏清反問,“是將執掌這江山的令主,還是僅作為孟舒瀾個人?”
“我無意江山。”
眼瞼微垂,孟舒瀾直視著晏清的眼睛。
晏清微怔。
那是她頭一回見他用這樣的眼神看自己,強勢得不容人拒絕。
他不是個表象上那般溫和的人,這點她從來都清楚,但他也很少露出疏離之外的強硬。
更多的時候,他比那些老兵還像個圓滑的痞子,用著最雅正的姿態,展露著最不著調的態度。
他固執,她也知道。
他們都一樣的固執。
但他大多數的時候,都在向著她妥協。除非她主動低頭,否則他從不曾強求她什麼。
可此刻,這個最該在這個時候站出來,最能接手這江山的人,卻執拗地不肯在這事上向她低頭。
“國不可一日無君。”
晏清知他不會低頭,但卻不得不逼他低這個頭,“你也知這是躲不掉的事。要想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收益,唯有打出‘正統’的大旗。”
孟舒瀾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問了一個本不該問的問題,“我若坐高堂,你呢?”
晏清未答,他卻執著著要一個答案,“你可是愿困高墻?”
該來的終究是躲不掉。
晏清苦笑,垂眸避開了他的視線,薄唇輕啟,話還未開口,對面人卻已經替她做了決斷。
“你不該被困高墻內,你該是站在那山崖之上,俯瞰眾山小。”
孟舒瀾目光灼灼地盯著她,頭一回對她將話說得咄咄逼人,卻又卑微哀求,“走到這個地步,一切都亂了套,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留下你。我想,我應該也沒有時間去等你明悟。所以我只能以這天下為牢,將你禁錮在高堂之上。”
“至少這樣,我還可以繼續當那個謀臣,在不遠不近的距離看著你。”
晏清眉心深深皺起,竟覺喉間哽塞難言。
何以至于走到了這個地步?
“何以至于做到這個地步?”
晏清不明白,她活了兩輩子都不明白。
“誰知道呢?”
漫不經心的話,他卻說得沉重認真,連一點假裝輕快都不愿,“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到這個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