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一直在有意識地避開這想法,因為她對他亦有愧,她想著就這樣也許能彌補一二上一世他對自己的情。
可現在他卻親自將這假象撕開來給她看,迫使她不得不去面對,不得不去問自己的心。
遷怒這種事,他只是恰好是皇帝的侄兒而已,一直在為西疆百姓謀劃的他,有什麼該被她遷怒的?
可當這個理由擺出來后,卻讓她在被那沉重的情意壓得喘不過氣、不知所措時,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
兩不相欠,無需愧疚。
這樣的念頭讓她覺得可恥,但卻又是最能讓她保持現狀的借口。
重重地合上眼,長嘆一聲,再睜開眼時,晏清眼中的神色清明了幾分,看著他的眼神依舊復雜,卻已經沒有了重生以來,一直潛藏在眼底的愧疚不安。
看見這樣的她,孟舒瀾說不出心里是松了口氣,還是懸起了一顆心。
不愿她對自己只有內疚、感激,卻又擔心她會就此將一切都勾銷,連陌生人都做得別扭。
但他并不后悔將此事告知。
若做不到坦誠,何談愛慕,又有何資格去獲得同樣的回應?
他安靜地等著她的答案,心知她不會遷怒,心里卻還是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大不了最后的最后,便是自己作為外臣仰望著她,總好過隱瞞后被她得知真相,被她怨恨。
戲本子上總有那樣的人,愛而不得便想著讓對方恨自己也好,傷人傷己,痛苦糾纏。
他曾也覺得那是愛到了極致,直到他真的遇到了這個人,他才知那樣的愛,愛的不過是自己。
若真愛那一人,又怎舍得她痛苦半分?
他做不到高尚地放手,也不想被她怨恨,所以算計至此,等她自愿踏進這囚牢。
🔒第二百九十章 雪夜襲營
晏清沒有給出明確的回復。
“此事,等與雪原的這一戰結束后再說吧。”
按著眉心,晏清心里很亂,此時此刻她也沒有更多的心力去想別的事了。
狼口關被毀后,一旦荊城不再能牽制雪原十二部,雪原大軍必然會全力進攻北地。
荊城前往北地所要經過的雪山峽谷,在這個時節正是最危險的時候;漠城增援北地也要越過冰裂谷地帶,不然就能繞遠過雪山走洛奇鎮、隘口關。
不管是哪一邊,想要在失去狼口關把守的北地被雪原攻陷前趕到,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至于西北聯防營……
西疆本就被密切注視著,聯防營一動,西北豁口就顯露了出來。
在外敵環伺,內寇候影的時候,這豁口一旦打開,對西、北兩疆都不是什麼好事。
無論如何,在瑪噶格禾河化冰之前,對雪原十二部造成元氣大傷的一擊,都是必不可少的。
而且要快,趕在狼口關雪化之前。
心念電轉之間,晏清就理出了頭緒。
孟舒瀾看著她已然沉入了自己的思緒中,輕輕嘆了口氣。
在個人情感之上,她總是會優先考慮大局。
她貫會用這樣的方式避開自己不擅長的事,卻又因此更讓人難以移開目光。
罷了,左右他來之前就已經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了。
沒再說什麼,孟舒瀾起身將一張字條擱在桌案上,一聲不吭地離開了大帳。
他今日已經逼得狠了,該給她一些時間靜靜。
雖然她現在,大概也沒心思想這件事,但西疆她不可能不管。
看著他離開大帳,晏清抿了下唇,也是什麼都沒說,伸手展開字條看了。
字條上熟悉的筆跡,來自于她的老師白術。
自從她父兄逝世后,西疆的事務實際上基本都是白術在打理。
無論是她還是孟舒瀾,都離不開他的幫襯。
現在,她這位始終如同左膀右臂從旁輔佐的老師,頭一回以強硬的口氣要求她返回西疆。
結合之前孟舒瀾所說的話,她大概也能知道老師急招自己回西疆是為了什麼。
但她現在還不能走。
側首看向大帳中掛著的那副輿圖,晏清將手中的字條扔進了一旁的火盆里。
皇帝還在,她作為主將不可擅離職守。
而最主要的是,北地絕對不能丟。
不然她先前做的一切都枉費了。
只有打贏這場仗,讓雪原十二部不敢再輕舉妄動,等郭佳將內地前往北地的路打通,等日后這天下亂起來,北地才會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也才能心無掛礙地去做別的事。
乾元五年四月末,正是仲夏,北疆卻下了一場大雪。
剛剛暖和起來的天氣,驟然冷了下來,營地中的火盆都多了起來,照亮了半邊天。
盈盈的火光里,碎雪翻飛,如同墳前燒盡后飛揚的紙錢灰屑。
晏清站在營外一處空地上,面朝著康都的方向,將手里的紙錢丟進用白灰畫出的圈里,被火舌舔盡。
黑沉沉一雙眼里,是跳動的火光與飛揚的灰屑,古井無波般沒有起伏。
孟舒瀾挑了一下火堆,讓灰屑揚得更高,朝著康都城的方向飛去。
她在祭奠那從京城而來又回到京城的半個師傅,他在悼念自己短命的表侄兄弟以及那高逝于華堂的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