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年幼的沈歲和來說,幾乎不可能完成。
如果完成不了,他就要被苛責。
被罰。
不能吃飯是常事。
有時會挨藤條。
曾雪儀有一條又長又細的藤條,抽在空中的時候啪啪作響,帶著風,抽在背上又疼又麻。
她說:沈歲和,你跟其他人不一樣。
——別人做不到的,你得做到。
——你是媽媽的驕傲。
所以在他漫長的讀書生涯中,他很少拿第二名。
如果拿了,那一定是逃不過的“規矩”。
他拿第一名是“規矩”。
不和成績差的小朋友玩是“規矩”。
聽媽媽的話是“規矩”。
成為一名優秀的律師,甚至都是“規矩”。
他的人生,不能容錯。
因為曾雪儀說:我的兒子,應當是最完美的。
他像是一件雕塑品,被曾雪儀一筆筆雕刻,一筆不能錯。
一旦錯了,他就不完美了。
寂靜的房間里,只有泡腳桶里的水聲、兩人的呼吸聲以及書頁嘩嘩翻過的聲音。
沈歲和看書的速度很快。
不過二十分鐘,他已經看了近一百頁,而且看得很入迷。
而江攸寧只是坐在那兒,一邊泡腳一邊發呆。
她現在越來越愛發呆了。
就是完全放空自己。
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有時候想得甚至是“世界上真的有鬼嗎?”“燒紙錢的時候死人真的能收到嗎?”“人還沒死的時候在下邊會有賬戶嗎?”這種毫無邏輯、帶有濃重迷信色彩的問題。
但她以前真的是一個無神論者。
人活久了,原來真的會變啊。
她看著雨。
好像外面有人在看她。
玻璃窗上倒映出她的臉。
泛疼的腳泡在熱水里,不是不疼,是熱水的溫度讓她產生了錯覺。
那種熱度是平常接受不了的,如今泡進去,只不過是用一種疼來緩解另一種疼。
就好像生活。
大家都在自我欺騙罷了。
這不過就是一場騙局。
她感受著一點好,就告訴自己還會更好的。
她現在就在熱水之中。
但有一天沒了熱水,她就不疼了嗎?
不會的。
該疼的依舊會疼。
江攸寧胡思亂想著。
想到慢慢閉上眼睛。
她的呼吸變得均勻綿長。
沈歲和翻書的聲音也低了很多。
不知過了多久。
沈歲和放下書看了眼江攸寧,她已經睡熟了。
只是睡得不愉快。
腦袋輕輕歪著,纖長的脖頸看上去不盈一握,纖細的血管異常明顯。
頭發安靜地垂下來,沒有一根亂飛。
和她這個人一樣,乖巧安靜。
她的腳被泡得愈發紅。
就連鬢角都浸出了細細密密的汗。
沈歲和去找了塊擦腳的毛巾,把她的腳從泡腳桶里拿出來,小心擦掉上邊的水漬。
但只擦了一只腳,江攸寧便醒了。
她的腳一抖,整個身體都在顫動,似是感到了害怕。
沈歲和只是抬頭看她,“醒了?”
“嗯。”江攸寧應了聲。
她看著沈歲和的動作,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來吧。”她彎腰去取沈歲和手上的毛巾,但沈歲和已經給她擦完了另一只腳。
“沒事。”沈歲和把毛巾搭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直接把她打橫抱起來,像把她過來時那樣。
他的臉一如既往沒什麼表情。
但江攸寧想到了兩個字:抱歉。
他溫和的聲音配上他此刻的表情,似乎也很恰當。
是因為她的情緒崩潰,他才這麼體貼。
或者是因為曾雪儀的無禮。
不管哪種原因,江攸寧都覺得別扭。
人總是不知足的。
原來覺得只要靠近他就好了。
后來覺得再近一點也無不可。
再后來,只是身體靠近也無法滿足。
她甚至奢望,有沒有一天,她能夠讓沈歲和愛上自己?
在領結婚證那天,她做過一次夢。
夢里是盛大的婚禮。
沈歲和笑得和她一樣開心,揭了她的頭紗。
但直到現在,他們都沒辦婚禮。
她沒敢要求,沈歲和便一直沒提過。
之前說得有時間了就大辦,但一直都沒時間。
她躺在床上,腦子里仍舊停不下來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沈歲和出去收拾客廳了。
她打開手機看,同事群里的消息刷了99+。
起因是常慧今天請了假去檢查,結果查出了懷孕。
她在群里宣布了這個消息后,大家紛紛祝福。
還有人打趣她可以休很多天的產假。
常慧只是說,覺得很神奇。
她還在群里發了小寶貝的B超圖。
很小的一塊,就在她的肚子里開始孕育。
從豆子大小到蘋果大小,最后快要撐破你的肚皮。
而且她在群里說,自從知道她懷孕以后,她老公一整天都笑不攏嘴,張口孩子閉口孩子,從沒見他那麼高興過。
另一個有婚姻經驗的部長也出來附和。
那會兒她跟老公都快要鬧離婚了,結果因為她懷孕的事情,她老公服了軟,對她是千般體貼,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平常不干家務的一個人,那會兒是隨叫隨到,連蘋果都得給削好皮,切成小塊,用牙簽遞到嘴邊。
簡直就是勞模。
后來生了孩子,她老公雖然比不上剛結婚那會兒,但兩個人起碼有個聊的,就著孩子的很多問題也就有了話題,而不是跟懷孕前那樣,每個人都抱著自己的手機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