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歲和嗤了聲,“你打吧,我不說話。”
他的聲音又沉又悶,盯著馬路對面一動不動。
裴旭天給楊景謙打電話。
一次。
兩次。
都沒有打通。
在打第三次的時候,沈歲和摁住了他的手。
裴旭天一臉疑惑,“怎麼了?”
“不用了。”沈歲和說:“她應該沒同意。”
“嗯?”裴旭天皺眉,“你怎麼知道?”
沈歲和忽然沉默,半晌沒說話。
他發動車子,搖下車窗,夏天的熱風從他臉側呼嘯,從后車鏡里還能看到江攸寧,她正跟路童在路邊散步,她的笑容一如既往掛在嘴角。
他伴著風聲跟裴旭天說:“猜的。”
他其實一點把握都沒有。
楊景謙告白了。
江攸寧有沒有答應?
應當是答應了吧。
她笑得那麼開心。
也可能沒有答應。
最后楊景謙走時,神情落寞。
他不知道,他只能猜。
但他越猜心里越煩。
理智告訴他,江攸寧答應楊景謙是好的,對江攸寧好。
畢竟在當初楊景謙出現的時候,他已經找裴旭天把這個人調查了一般,從背景家世到人品性格,幾乎跟江攸寧絕配。
和家里有個偏執到近乎瘋了的媽的他不一樣。
江攸寧應該離他遠一點,越遠越安全。
但他從心底里不想。
他第一次覺得亂了,心亂如麻,腦子里許多條線交錯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他開車在馬路上疾馳,裴旭天坐在他的副駕上,一直沉默不語。
直到車子開出去很遠,轉過云逸路的拐角,銀灰色的卡宴再一次匯入車流之中。
裴旭天忽然問:“老沈,你是不是一直放不下你家江攸寧。”
沈歲和的手緊握方向盤,“已經不是我家的了。
”
“曾經是……”裴旭天還想說些什麼,沈歲和卻忽然像瘋了一樣轉動方向盤,在無盡車流里大秀車技,最終幾乎是漂移一般地停在了路邊,他高喊道:“不是我的了!”
裴旭天呆滯了兩秒,他偏過頭看向沈歲和。
沈歲和的臉有些紅,眼睛也泛著紅。
很紅。
比今天天邊的晚霞還要紅。
明明沒喝酒,但比喝多了還要瘋。
他的手握成拳,忽然敲在了方向盤上,“已經不是我的了!”
印象中沈歲和很少有這麼失態的時候。
他向來是冷靜自持的,那會兒讀研的時候就有人說他冷漠疏離。
后來兩人創業,把天合律師事務所發展擴大,在每一次上法庭的過程中,幾乎所有人都說,沈歲和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
他從來不把自己的感情顯露出來,眾人便以為他沒有感情。
裴旭天輕咳了聲,聲音盡量變得溫和,不去刺激他,“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啊知道。”沈歲和往車窗處靠,忽然,他腦袋探出車窗,朝著外邊大聲喊,“我家沒了!徹底沒了!”
“我不配有家這玩意兒!”
“我草泥馬的世界!”
“我做錯了什麼啊!”
“我憑什麼不配啊!”
他像是瘋了。
一句比一句聲音大,一句的聲音比一句嘶啞。
他對著夏夜的風,對夏夜路邊的流浪狗說,對夏夜樹上的蟬說。
風掠過他的臉頰,去往別處。
流浪狗從他的視野里消失。
蟬鳴聲也在隱匿的月亮里停止。
最可怕的是他什麼都做錯,但命運的齒輪轉錯了。
裴旭天喊他,“老沈,你瘋了!”
沈歲和忽然笑了,“我就是瘋了。”
他往后一仰,幾乎是癱倒在座椅上。
“你說,我應該祝福她嗎?”沈歲和說。
裴旭天聽得一頭霧水,只能試探著問:“你說江攸寧和小羊?”
“我應該祝福她。”沈歲和笑著,“祝她在沒我的日子里繼續耀眼。”
裴旭天:“嗯?”
“我去。”裴旭天學著他的樣子往后仰,“你不想就不用祝福,沒有人逼著你祝福。人家又不是沒有你的祝福過不下去。”
“你要是愛江攸寧,就讓人家知道。雖然不知道你們為什麼突然離婚,但江攸寧喜歡你,要不是什麼原則上的錯誤,你就低頭服軟,把人給追回來,畢竟還懷著孩子,你這個當爹的一點兒心都不盡,江攸寧辛苦,孩子以后也不會看見你親的。”裴旭天勸道:“如果真是原則性錯誤,那就算了吧,各自美麗吧。”
“愛?”沈歲和笑:“我會愛嗎?”
他的笑里,藏著裴旭天看不懂的苦澀。
他的話裴旭天也聽不懂。
“她那樣的教育方式,我怎麼可能會是個正常人?”沈歲和笑著說:“要麼是和她一樣,做個占有欲強的偏執瘋子,連骨灰的一寸都不讓人動,要麼就是什麼都不做,離所有人遠點。”
沈歲和的聲音透露著平靜的絕望。
一滴晶瑩剔透的淚從他的眼角滑下來,落在黑色的座椅上,轉瞬消失。
他跟裴旭天說:“我就是應該離所有人遠點。”
“當初我不應該因為看著美好就去靠近。”
“美好在我這里,也只能化成灰燼。”
“最后,我什麼都沒了。”
裴旭天一頭霧水,“你在說什麼?”
沈歲和笑,“我說,我想去遠方。”
去最遙遠的地方。
在最荒無人煙的角落,安靜、孤獨、寂寥的死去。
裴旭天問:“去遠方干嘛?”
氣氛太過沉重,裴旭天忽然笑著打趣,“遠方可沒有江攸寧跟你女兒。”
沈歲和閉著的眼睛忽然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