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形頎長,迎著初升的朝陽看向曾雪儀,神情絕望。
他在盡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但根本做不到。
一晚上的提心吊膽,一晚上的胡思亂想,如今還要面對這種局面。
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悲傷、壓抑、難過,甚至想要了結自己的生命。
他垂在身側的手都在顫抖,腿也在跟著顫。
這是一種無法控制的生理反應。
甚至,他看著曾雪儀想吐。
良久之后,曾雪儀忽然道:“那個女人就那麼重要嗎?重要到你跟我這麼針鋒相對?”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沈歲和點了頭,他第一次如此篤定自己的感情,“她對我很重要,因為在她那里,我才像個人,像個有感情的人,而不是像你想讓我一直成為的那樣,是一只動物,一只沒有感情的冷血動物!”
“她家里每天都是歡聲笑語,但我們家里呢?無休止的爭吵和鞭笞!”沈歲和說:“你知道我有多羨慕那個家嗎?我跟他們在一起,我能感覺到快樂,但是跟你在一起呢?你只知道告訴我要變得優秀,要成為你的驕傲,只能聽你的話,我在家里只能感覺到壓抑和絕望!這些都是你帶來的!”
話一開口也如同開了閘的洪水,完全無法阻擋。
這些年來他忍耐的種種,怕說出來傷人的種種,如今都報復性似的說了出來。
他就是討厭那個地方!討厭那個陰暗、冷漠、沒有人性的地方!
曾雪儀被震撼到說不出話來。
她聽出了沈歲和話中濃濃的嫌惡,他在嫌棄她。
她的表情錯愕、震驚,甚至她無意識往后退了半步。
沈歲和只是總結道:“我人生中絕大多數的痛苦都是你帶來的。”
“我一直沒去怪你的原因是——”他頓了頓,“我知道你人生中大多數痛苦也都是我帶來的。”
“我沒有那個權利去怪你。”
沈歲和的聲音哽咽,有些話已經說不清楚了。
他卻仍舊頑強地在說:“我知道你為我做了很多,我知道你生我養我,在所有人把我當垃圾的時候你撿起了我,你把我培養成了現在這樣。但我不快樂。我現在非常痛苦!痛苦到每天都想去死。”
最后一句話宛若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輕飄飄地落在曾雪儀身上,看似很輕,但落上去之后便是千斤重。
原來她的兒子一直在嫌棄她,甚至在恨她。
她這麼多年來付出的一切仿佛都只是個笑話。
她要她的兒子成長得更好,變得優秀,從那個爛泥沼里爬出來,跟那些爛人都不一樣,為了這個目標,她什麼都可以做。
她端過盤子、洗過碗,最窮的時候她一天打四份工。
她只是想讓她的兒子別再被人看不起。
可如今她的兒子說,她讓他感到痛苦。
他人生的所有痛苦都是她帶來的。
痛苦嗎?
但誰不痛苦?!
她不想在這樣的痛苦中活著。
家人孤立,舉目無親。
她只想去找愛她的沈立。
曾雪儀退了幾步,正好推在茶幾旁,她余光處掃到了一把水果刀。
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她拿起了刀子落在自己的脖頸處,“如果你的人生都是因為我才痛苦,那我死了,你就解脫了。”
沈歲和的瞳孔在瞬間微縮,他疾走了幾步,曾雪儀卻已經把鋒利的刀刃比到了自己的脖頸間,血跡滲了出來。
鮮紅的顏色讓沈歲和的眼睛感到疼痛。
“但你記得。”曾雪儀朝著他笑,“是你逼死我的。”
“沈歲和,你逼死了你的母親。”曾雪儀重復道:“為了那個女人,你逼死了生你養你的母親。”
“你永遠都不可能跟那個女人在一起。你就是個不孝的罪人。”
刀刃逼近她的喉嚨,她閉上眼睛感受那份冰涼。
不過瞬間,她感覺手腕一陣麻木,那把刀已經被沈歲和奪走。
動作幅度太大,劣質茶幾被一腳踢翻在地。
房門也被大力推開,裴旭天等人站在門口,關切地問:“怎麼了?”
沈歲和跟曾雪儀卻都沒理會。
沈歲和只是盯著曾雪儀,那把刀在他手中轉了個花,沾了血的刀尖正好對準了他的身體,“罪人嗎?”
“是。”沈歲和說:“我是有罪。”
“我不應該感念你所有的付出就讓你為所欲為。”
“我不應該一步退,步步退,讓你覺得你一定可以掌控我的人生。”
話音剛落,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手稍一用力。
鋒利的刀尖直接對準他的腹部扎了下去。
溫熱艷紅粘稠的鮮血順著他的指縫流下來滴答滴答落在地上,染紅了他的白襯衫。
他眉眼清冽,并沒察覺到絲毫痛苦,反而帶著解脫了的笑意。
“如果我們之間必須死一個才能結束的話。”沈歲和笑著說:“那我去。”
曾雪儀想去碰他,但手已經抖得不像樣。
沈歲和朝著她搖頭,他現在心態竟異常的平靜。
那些暴躁的情緒好像隨著這刀消失了。
人之將死,也就沒了掙扎的痛苦。
他的語氣平和,帶著掙扎不出的絕望。
“如果我知道這一生必須為你活著,那你當初不如不生我。”
“這樣的人生太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