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心中莫名的惶惑,好像黑夜中有什麼不知情的秘密正在發酵——上回是投水,這回又自戕,她為何總做這樣的夢?
鳴皋苑寢室的燈光驟亮。
宣明珠從噩夢中驚醒,俯身便往唾盒里嘔出一口血。
聽見動靜的泓兒忙掌燈過來。
襯著燈影兒,明晃晃照出痰盂中鮮紅的顏色,泓兒當即便攥不穩燭臺了。
“已經第三回 了……”她慌神道,“楊太醫開的方兒明明按時服著,怎麼越發頻繁的吐起血來……殿下可覺著怎麼樣,這如何是好?”
宣明珠勉強撐身,掌根抵著心口,尚為夢里的場景而心悸。
上回是投河,這回成了刀刺,都是那麼真切,讓人錯覺自己真被攮了一刀。
兩鬢浸出的冷汗濡濕了發,她嗓子里腥膩得難受,正欲要水來漱口,殿外忽響起一聲呼咤。
緊接著殿門砰然而開。
外屋地值夜的小婢呼聲未絕,一個人影挑開垂簾直闖進來。
“你如何進來了!”
泓兒和澄兒詫異攔在榻前,迎宵與松苔隨即追進來。
梅鶴庭身無外袍,穿著一件不知從何處蹭了灰的單衣,氣息還微喘,被四個姑娘團團圍在中間。
那雙布滿血絲的眼,只凝望宣明珠一人。
女子嬌孱地倚在榻上,如藻的長發披散胸前,丁香色訶衣的帶子微微松散,影綽地裎出一片欺霜賽雪的肌膚。
目光下去,巒線勾勒的風景呼之欲出。
梅鶴庭克制地挪開視線,見她臉白勝雪,唇紅如丹,如霧的黑發似乎還蒸騰著汗潮,在搖曳的光影下,宛如一只不食人間煙火氣的精魅。
“出去。”宣明珠眼神沉靜,隨手收攏衣襟。
梅鶴庭見她并不似夢中光景,心弦一瞬松弛下來。
垂下的視線,不防與唾盒里的血跡對個正著。
男人愴然后退兩步。
他被夢魘住似的直勾勾抬頭,重新望向那兩瓣艷麗得令人心生不祥的朱唇。
“……你究竟怎麼了,你有何事瞞我?”
窗外一道紫電劃破天際,隨著炸然一聲雷響,雨落了下來。
第21章 愛 【三合一】發紅包~
更漏打過了子時。
外面是連綿的雨聲, 長公主府外蹕道上疾駛而來一輛馬車,轉了兩個彎兒,停在府邸的后巷。
周太醫背著藥箱自后門入府,一路有下人為他撐傘, 匆匆然來到鳴皋苑, 但見廊下燈籠通明如晝, 侍女肅容,仿佛嚴陣以待著什麼。
周太醫當下更慎重, 在簾外告聲失禮, 抖拂袍角的雨水, 躬首入內。
殿內的氣氛比屋外還冷闃。
周太醫詫異地望見外罩間,那里立著個襟衫落拓的男子。
他辨認了好幾次, 才相信此人是梅鶴庭。
實因這位駙馬爺兼大理少卿的姿容,在朝中是出了名的罄然潔凈, 說他整肅如老夫子也不為過。想不到私帷之中, 竟有這樣疏灑不羈的一面。
不是都轟傳長公主將休駙馬嗎,目下他卻如此衣容出現在長公主的內帷……
周太醫一時有些鬧不清章程。
“夜半三更請太醫來,多有勞煩。”長公主在垂下的帳簾中發話,打斷周太醫的雜思。
適才,她從噩夢中驚醒,吐了一口血,偏生被梅鶴庭撞個現行。
聽著本該在后罩房的人連聲追問, 宣明珠氣極反笑,也是有些忖不透他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 最知節守禮的梅長生做起了闖門入戶的勾當?
將休夫牒書甩在他面前,本意就是為斷他的念想。
可這人獨有的脾氣上來時,噎人如此, 任你斥他犯上輕薄,人家就跟銅豌豆似的戳在外屋地,直眉直眼盯著你,非請太醫過來看過脈才罷休。
眼看迎宵幾個要上全武行,宣明珠叫了聲罷。
身體是自己的,她原本就打算召醫的,把周太醫夤夜冒雨折騰來,還有一個原由,就是為了抹去梅鶴庭的疑心。
否則被他抓住點蛛絲馬跡,懷疑她的身子骨壞事了,指不定酸儒子的那套道義心、責任心發作,反口不肯與她兩斷。
“方才本宮魘了夢,”帳中人漫淡道,“醒后咳出了些血絲,想是入夏肺氣干燥的緣故,倒未覺得有何不適,只是嬤嬤不放心,這才勞動了太醫。”
周太醫略抬頭,對上帳外女史的眼神,便知這話是說給他聽的,要他瞞下病情。
他斜覷梅駙馬那雙水紅清瀲緊盯著帳簾的眼睛,暗道:也不知不放心的究竟是誰。
不好揣測貴人家事,周太醫隔簾為長公主診脈。
沉吟一時,他按照公主的意思胡謅:
“這個……的確是肺熱生痰,殿下春秋之年,氣血方盛,飲食間或有厚膩油炙者,偶爾咳出血絲也有的。不會傷及根本,殿下無須過于憂心。”
然而真實的情況恰恰相反,但凡得了血枯癥這個頑疾,便如同身上背了個吸人血耗人氣的怪物,氣血只會一日日枯弱下去,直到失去供養而死。
周太醫來在外頭的荷莖雕花方幾上開平安方,一面暗琢磨:據長公主方才的脈象顯示,其周身氣血確實旺盛異常,只不過充涌逆折,與血枯癥的癥候不大合得上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