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陛下。”黃福全見狀,急忙小聲提醒,抬手向下壓了壓。
皇帝臉上的笑意不減,隨手拋了塊萬里江山硯在地上,清清嗓音,厲喝一聲:“豈有此理!”
演完猶覺不盡興,又將御案上的瓷洗文具都劈里啪啦掃落在地,順腳在御史中丞的折子上踩了兩個腳印。
在外把守的戟郎將互相交換個眼色:龍顏震怒了,可見陛下對長公主的行徑,已經不能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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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御史臺對昭樂長公主的行徑義憤填膺時,宣明珠出入宮禁卻如逛自家花園,一身雍容和緩的氣度。
踏出宮門,林都尉還帶著北軍的人馬浩浩蕩蕩守在鳳闕下,她見狀笑道:
“今日有勞都尉,陛下若問責,有本宮擔著。這里無事了,你等回營去吧。”
林故歸拱手無二話,催甲軍來如雷霆震怒,去似江海凝波。
宣明珠仰起蛾眉,倒映進長空的鳳眸深邃而平靜。
母后,女兒今日替您出氣了。您那樣溫柔寬容,定會怪女兒胡來吧?
無妨,待女兒不日覲見慈顏,親自向您請罪。
“殿下,”迎宵過來請示,“接下來去哪兒?”
宣明珠轉動金約指,彈甲微笑:“慎親王妃不是下帖兒請了我麼,長輩家的面子,總要給的。”
迎宵立刻明白了,嘴邊露出一點笑。
長公主要去找轍,手下人自然樂見其成,這些年殿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長短任人說,憋屈得夠瞧了。
只是金烏灼灼,在太陽底下站久了,宣明珠的臉色略顯雪白,迎宵輕問殿下的身子可有不適,宣明珠微微搖首。
出門前她正是為防著身體不濟,吩咐澄兒多煎了一劑藥。
兩服并一服地喝下,想來能把今天撐到底。
慎親王府建在小相國寺的舊址上,有天然流水林園之勝,冬日偃松積雪,夏季竹榭咽泉,皆為一時勝景。
這一日慎親王妃在王府設了觀荷宴,邀請上京的各府誥命勛婦,賞花聽戲。
這宴會原是為她為長公主開的東道,可惜人家不領情,遲遲不來,慎親王妃自己樂呵,開了臺戲,命嗓條婉轉的小旦細細唱著一折《十離曲》。
臨風送水,那燕離巢與珠離掌的唱詞,便盡數影射.入聽客耳中。
水榭對岸,慎親王妃坐在髹金圈椅中,嘴角含笑,手打著節拍子,偏頭叫了聲蕓兒。
“你瞧,這女人地位再高啊,只要姻緣上有丁點不如意,便連門也羞得出了。當年晉明皇帝下旨賜婚,我便道這二位長遠不了,坐地不是一路的人,你看,被我說著沒有?那日你從長公主府回來還哭得什麼似的,如今還不是分了,也算給你出了口惡氣。”
她拖長音腔一嘆,比臺上的戲角更有深長的意味,“該是你的,它跑不了。”
刑蕓乖順地坐在義母身邊,聽見長公主三字,猶覺膝蓋作痛,卻也不妨被打趣紅了臉,低頭羞道:“母親怎麼又提起……”
慎親王妃笑起來,“你面皮也太薄了,這有什麼好害臊的,青梅竹馬,原是這世上再干凈也沒有的感情了。那命硬的丫頭用七年也沒拴住梅郎君,闔是他心里另裝著一份情,老身與你母女一場,自然會為你這孩子籌劃。”
她話風一轉,“梅郎君穩重有才干,未來前途不可限量。只是你將來成就了,莫忘了多照拂照拂你的表哥,一家子骨肉親戚,互相幫襯才能興旺門楣。
”
刑蕓低頭應是。慎親王妃記在名下的兩個兒子都是側妃所生,與她不甚親近,刑蕓何嘗不知義母殷切地幫她牽線,無非為了讓她出門子后,諫言夫婿,好多幫襯王妃的娘家侄。
那是哪門子的表哥呢,取了個威風凜凜的大名叫郭震關,實則二十來歲的人了,夜晚還尿床,一屋子姬妾鎮日睡在龍王廟里。
刑蕓拿帕子輕掖鼻端,權當不知情吧,甜聲道:
“這是自然的,懷寧此生有幸認了母親,是百世修來的福份,自不敢忘母親的大恩。”
正說著,曲橋下的池水忽然無端起了漣漪。
緊接著不知從哪個方位傳來“轟”一聲巨響,闔府震動。
聽戲的夫人們紛紛惶惶起身,說不會是地動吧?就見八架云母屏扇外頭,幾個管家行色匆匆而來。
慎親王妃身邊的老嬤嬤趕過去聽了信,面色大驚,回身對王妃耳語幾句。
“我的天爺,觀星樓倒了?司天臺也叫砸了?!”慎親王妃兩眼發怔,“你說誰,誰干的?”
她分明聽清了那個人,只是難以理解,久久晃不過神。恍惚之間,她眼角瞟見一片燦燦的金色,疑道何人戴的金飾這般耀目,定睛一看,險些厥過去。
長公主輕儀簡叢,攜數人穿□□,過曲橋,笑面盈盈到了近前。
眾位誥命貴眷,見了長公主這身高冠繡蟒的打扮,一時還以為在戲里,面面相覷了一晌,忽佩動釵搖,撲啦啦跪了滿地。
甭管是長輩平輩晚輩,甭管心頭自不自在,眾人皆伏首尊呼:“長公主殿下千歲千千歲!”
便是再沒眼力勁兒的人,也看得出長公主身上那件只比君王少一爪的蟒服,大有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