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方游謙在桌前停下，他拿起方知揚留下的那張紙。

　　喬寶琳也跟著看過去。

　　方知揚在上面寫了話——

　　爸，擔心你又犯毛病，找不到媽變得著急，所以寫了字提醒你，媽現在正在養老院，你不用過于擔心，過幾天我就會接她回來一趟，你照顧好自己。——方知揚

　　方游謙緊皺的眉頭松開，喬寶琳也跟著松了口氣。

　　她覺得方知揚做事還算穩妥，只是這紙應該放在更加顯眼的地方，害得已經年邁的方游謙跑上跑下。

　　方游謙也知道是自己又忘事了，于是他將紙放在最顯眼的地方提醒自己，他沉默地盯著紙上的字看了一會兒，伸手用筆將“過幾天”圈了起來，然后才又開始做自己的事。

　　喬寶琳在他身邊靜靜地看著他，過了不知多久，耳邊出現了由遠及近的鬧鈴聲，她心臟一跳，知道自己這夢大概是要醒來了。

　　但她還是不肯錯過一分一秒看他的時間。

　　她盯著他，在醒來前的一秒，她趴在他耳邊說，很想他。

　　可他聽不見。

　　醒來的時候，喬寶琳心臟狂跳，渾身都很難受。

　　不知是因為沒睡好還是剛才的那個夢，她疲憊地幾乎沒有力氣，躺在床上緩了許久，她才慢慢恢復過來。

　　可等她意識到的時候，眼角已經蓄滿了淚水。

　　她倏然意識到自己對方游謙的強烈思念。

　　這種情緒始于幽微，就像蠱蟲一樣，平日和方游謙相處的甜蜜歡愉時刻都在為它做養料，它在她沒注意到的角落緩慢滋生強大。

　　不知何時它已經生得巨大，大到能直接將她的世界擊潰。

　　昨晚的那個夢將它誘導出來，她被這種思念包裹著幾乎喘不過氣來。

　　剛才在那個夢中，無數個瞬間，她都想要留下來陪著那個孤獨的方游謙。

　　即使他得了老年癡呆也沒事，唯獨忘了她也沒關系。

　　她可以像方知揚一樣不知疲倦地提醒他，告訴他，她是誰。

　　可是夢醒了，他唯一給她留下的只是腦中的他那虛弱紊亂的凄慘模樣。

　　喬寶琳躲在房間里，無聲地大哭了一場。

　　昨日的她還在幻想著和方游謙的美好未來，可是此刻，她急切地想要回到老頭子的身邊。

　　遺忘和疾病都無法讓她再離開他了。

　　下午的時候，喬寶琳從醫院里拿到報告——她的確懷孕了。

　　她像上輩子一樣在醫院里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兒，卻不像當時那般茫然失措了。

　　這孩子雖然和過去一樣是個意外，但至少，至少她和方游謙已經相愛。

　　她肚子里的這個孩子肯定會比方知揚幸福。

　　明明一切都變好了，可是她卻高興不起來——

　　她的腦中都是夢中的景象，方游謙那副孤獨失落的模樣揮之不去。

　　思念和愧疚將她挾持，她無法再去憧憬未來了。

　　但她還是將懷孕的事告訴了周圍的人，所有人都很開心，喜氣洋洋的模樣讓她也像機器人一樣扯動嘴角，笑了笑。

　　方游謙像上輩子一樣先向她道歉，然后再問她對孩子的意思。

　　喬寶琳點頭說想要生下來。

　　方游謙莊重真誠地給她承諾，“我一定會讓你們幸福的。”

　　喬寶琳點頭說她知道。

　　她知道他能成功，也知道他之后會是一個好爸爸好丈夫，可她卻不期待那樣和美幸福的生活了。

　　之后的好幾天，她都無法輕易入眠，可每次睡著都能做相同的夢——

　　一模一樣的場景，同樣孤獨孱弱的方游謙，他日復一日地重復著那樣的日常。

　　他忘記她，然后在某一刻想起她，發現她不見人影后他急得到處找她，可是沒過多久就又將她忘記……

　　經歷過多次相同的夢境之后，她也不像一開始那般慌張勸阻了。

　　到最后，她只是跟他身邊，默默流淚。

　　一直到醒來，眼角都是濕潤的。

　　她一直不知自己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為什麼一次次地夢見這樣讓她心碎到窒息的場景。

　　那天，她終于得到了答案。

　　睡前她戴著那條手鏈，照例給了方游謙一個晚安吻之后，惴惴不安地準備陷入夢境。

　　她已經做好了繼續夢見方游謙的準備，卻沒想到她夢見了其他人。

　　她夢見了方知揚。

　　準確來說，是方知揚在與她對話。

　　眼前的方知揚已經步入中年了，喬寶琳還是毫不猶豫地叫出了“揚揚”。

　　方知揚也叫她：“媽。”

　　喬寶琳熱淚盈眶，這段時間來痛苦在這一刻終于得到了宣泄的出口，她上前抱住方知揚嚎啕大哭。

　　眼前的方知揚是真實存在的，可觸碰到的。

　　不知流了多少的淚，她才停下哭泣，她問他：“我肚子里的是不是你？”

　　方知揚點頭，“是我。”

　　喬寶琳向兒子訴苦：“你知道嗎，這段時間，我老是夢見你和你爸，尤其是你爸，他很老了，還一個人住……”

　　喬寶琳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緩了一會兒才說：“我很擔心你爸，我夢中的那些是真實存在的嗎？你爸現在真過著那樣的日子嗎？”

　　“我出現在這里就是為了告訴你這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