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珠衡看著沈君啟,她正色道“所以有的時候,當朕的道理無法改變他們骨子里的頑固,朕不得不用皇權的至高無上來壓制他們對朕的不服。朕也想好好地坐下來,和他們論道,讓他們心甘情愿地俯首,但是這太難了,還是皇權好用一點。”
沈君啟淡然抬眼,直接對她說道“皇權是把雙刃劍,對于暴君而言,它的傾倒性之于蒼生黎民是場災難,但對于明君而言,它的權威,它的至高無上,都是救世的恩賜。”
“所以,皇權在陛下手中,要看的是陛下如何選,如何做。”
周珠衡在他的話里松軟了緊繃的神色,“君啟,朕為人君主,執著于道義,糾結于本心,但執政以來,所選所做,皆坦然無悔。如果這次新政朕輸了,被史官記過,被后世詬病,朕也認了。”
“朕無所謂百世流芳,只愿合眼咽氣,無愧于心。”
沈君啟碰上她的指尖,慢慢覆上她的手背,再緊緊抓住,“周珠衡,那你一生,我篤定你必定心力交瘁。”
對上她端莊的杏眼,“我也篤定你,必定是這盛世難得的明君。”
“正道難行啊周珠衡,”他看著她的眼睛“你這條路不好走。”
從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背,她再也忍不住,起身坐到他身邊,再靠在他的懷中。
他輕輕將她攬住,鼻尖頂在她柔軟的頭發上,聞到一絲絲梅花的清香。
比起枕席之間的寬衣解帶,一下一下火熱的糾纏,從云端跌入凡塵的極樂,周珠衡更喜歡他安靜地抱住她。
不帶著任何的雜念和俗欲,只是給她一個可以稍作喘息的天地,沒有人比她更懂得這對一個帝王來說有多重要,又多可貴。
“君啟,那你會陪我一起走嗎?”她靠著他的胸膛,坦誠地發問。
”會的,我會看著你如何打造這個時代,”他溫熱地語氣吐在她的耳邊,“如果你做不好,我會取而代之。”
周珠衡環住他的腰,“你可知你于我而言,是明臺籠鎖里頭,唯一的一點春意。”
困得越久,越把那牢籠里頭的一點溫暖,當作心頭至寶。
“莫哭,”他輕輕拍拍她的背,“我明白的,就像你之于我,亦是如此。”
想扼住她的脖頸擰斷,又想折梅花給她看。
“你總是在我面前很愛哭,我懷疑你這輩子的眼淚都是在我面前流的。”
“我和你說過的,別太把你的脆弱暴露在我面前。”
她的語氣帶著一些沙啞,像在他心上的皮肉里頭一下一下的撓著,她說“是因為舍不得嗎?”
“對,”他沒有否認,“我怕來日取你首級,下不去手。”
他似乎都覺得自己的話好笑,“總說要如何殺你,可每次都抱住你,巴不得你別傷心。”
“我知道你多不容易,因為你不僅僅是會哭的周珠衡,也是我很敬佩的圣主。”
“不要再難過了,我的陛下。”
“我會陪你一起看這個時代迎接新的曙光。”
周珠衡合眼,“沈君啟,那我們都活得長久一些吧,一起看看這天下。”
窗外寒風肅肅,他們卻似乎置于暖春之間,情意盎然如牢籠石縫中一下子綻開的花來,與困頓之中只要汲取一點點的養分,便可一下子怒放,怎麼也收不住。
她在他的吻中漸漸垂下了手,只由他托舉著她的頭肆意地在唇舌之間撩撥。
最后他放開她,她微微喘氣,耳朵到雙頰間都泛著春色。
世間男女之情,愛恨癡纏,于人欲之中貪歡再貪歡,如是而已。
當徐愫把周珠衡在朝堂之上的言論轉訴給楊貞凝聽時,她自己說著說著都只覺骨血沸騰,如同在爐中重塑。
楊貞凝在她的話里愣神了片刻,只覺得尚來不及消化,便被一陣火灼得胸口發熱。
書上都說從政者必須寧神靜氣,做著繁華世道里清醒的冰雪,但楊貞凝從徐愫欲燃的瞳孔里看到了與書上相悖的東西。
那是為臣的激情,對圣君道義的炙熱,宛如在雪天里頭放火,借著冰雪的冷,散著磅礴地熱。
如果說周珠衡親自把火點起,那她們愿意做這風雪里的抱薪者。
徐愫喝下了桌上一杯已經放涼的茶水,才覺得不那麼口干舌燥,“貞凝,我最佩服陛下的,并非是她的圣明,而是她的勇氣。”
“不是每一個君王,都愿意改變舊的社會秩序,開辟出一條新路。因為風險太大,包袱太過沉重。”
她的眼睛放光,“可陛下她愿意嘗試著去做,她的第一步,也是這個時代的開端。”
楊貞凝抬頭,見窗外落雪簌簌,壓花枝于無聲處。
多想捧一把涼雪,撒在這世道的不平處,填補山窮水盡的來路。
“老師,”楊貞凝開口,“《春秋》之法,責賢者備(1),但我仍然覺得世俗淺意,必當歸于陛下的道義。”
“天下之士,不外乎追隨著圣君的腳步,偶有迷途,也自當歸于正路。”
徐愫微笑“待到冰雪消融,春天也就要到了,那個時候,這個時代也會迎接屬于它的春光。”
“吾輩所求,非求福而辭禍,而是迎禍為萬民謀福祉。
”
風變得沒有那麼冷的時候,楊貞凝踏出她的小閣子,去看看外面的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