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言一出,司徒煥的面上微紅,他口中只是稱“是。”
徐愫看著他,年紀還沒有徐忱大,再怎麼裝老成,還是帶著些稚嫩。
她看著他的眼睛,他卻不敢回視。
徐愫發問“司徒大人想必已經等候我多時,不知所為何事?”
她身上有蘭草清香,和上次一樣,在他鼻尖浮動,總讓他心生怯意,不敢靠近。
“我,”他垂眼,其實心底并不是很愿意承認自己比她小這件事實,所以他此刻肅正道“我初入仕途,又不懂之處,還望徐大人多多指點。”
徐愫點頭“自然,作為前輩,陛下也囑咐我多提攜你和楊大人這些后起之秀。”
她的笑意永遠都像天上漂浮不定的云,他一失足,就陷了進去。
“司徒大人,你也喜歡蘭草嗎?”她問。
司徒煥低低回答“是。”
她好像什麼都知道,又好像什麼都不知道。
他大著膽子問道“徐大人是女中巾幗,恕我冒昧,敢問芳齡。”
徐愫直接告訴了他答案“二十又四,長你六歲,你可和我弟弟一樣,私下稱我一聲姐姐。”
司徒煥在心里說,我不愿意。
他避開了這個話題,“徐大人也不必稱我為司徒大人,稱我的字文燦就好。”
她曾親口說的,“文燦?此字甚好。”
“好。”她答應下來。
徐家的馬車前來接她回去,徐愫和司徒煥告別,“先走一步了,文燦。”
那兩個字的余音在他心里縈繞,他拱手送別。
他本想站在高處去尋覓的那株蘭草,卻在更高的山頂上,踮腳伸手也無法夠到。
無妨,他安慰自己,等他大展宏圖,等他施展抱負,等他也身著紫衣配金魚袋,等他終有一日不再仰望,而是與她并肩站在山頂之上。
徐愫坐在車馬之上閉目養神,想到剛剛司徒煥在宣政殿所說的話。
“臣,仰慕蘭草芳華。”
她不傻,她心里清清楚楚,嘆了一口氣,她輕輕搖了搖頭。
(1)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取自孟郊《登科后》。
鷓鴣泣血(四)
北疆之地,不同于京都,那里荒蠻之氣頗盛,連吹在臉上的風都像是鈍刀子割肉一樣的疼。
明德八年的春天,誰也沒想到會來的這麼晚。
沈君啟與周珠衡已經闊別一月有余,此刻念及她的名字,心中也是酸楚。
她昭告天下齊王反叛,北疆謀逆,不知遭受了多少恥笑。
那份罪己詔書,周敏行把內容一字不落的轉述給他。
“朕有失天職,有愧于民,坐于明臺之上,甚是慚顏。”
“朕之不明,蒙蔽雙眼,擾勞天下,是以愧痛不能自已。”
“朕上俯祖宗,下拜臣民,千萬之罪,在朕一身。”
諸如此類的言語,周敏行轉述時只覺得累人,他笑著對沈君啟說“姐姐因為姐夫都被那幫老兒罵的狗血噴頭了呢,那份罪己詔恨不得跪在世人面前親手呈上。”
他“哎呦”一下,“姐夫你說說,如此被萬民恥笑,史官的筆會怎麼記她?不過把她從皇位上趕下來,史書也是由姐夫您來寫,我倒瞎擔心了。”
沈君啟的耳邊還飄著那份罪己詔的最后一句,“千萬之罪,在朕一身。”
這讓他想到了周珠衡曾經為他在百官面前拱手彎腰。
“千般萬般失德失責的罪名,我都不認。但唯有愛他一罪,我無話可說,所以在此愿意伏罪,但他無罪,罪在我身,請諸位大人放過他吧。
”
他不自覺地緊緊握住了掌心,那些翻涌而來的情緒似乎是要把他吞沒。
他轉過身,卻是一張毫無波瀾的臉,甚至還帶有幾分輕蔑。
“若待我執筆,必定把她寫的一文不值,為后世唾罵,為后人不恥。”他如是說。
周敏行一笑,“嘖嘖”兩下,將信將疑道“這麼狠啊,聽聞姐姐這幾年對姐夫掏心掏肺,甚是優待,姐夫難道一點都不念舊日情分?”
沈君啟松開了握緊的手,以手叩桌,發出一下一下的響聲,那節拍不疾不徐,一下一下扣在兩個人的心里。
沈君啟臉上的神色一直沒有變過。
他開口“滅國殺父的血海之仇若是可以輕易抵消,安得為人?”
又補充了一句“她的情分和愚蠢,對我來說,是同一種東西。”
周敏行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他的眼睛,“聽聞姐夫此言,我就安心多了,到時候我真怕啊。”
他的語氣陰森,“怕你舍不得殺她。”
沈君啟迅速地回答“不會。”
周敏行點點頭,但今天他似乎有點刨根問底,緊追不放的味道。
“你有沒有想好怎麼殺她?”
沈君啟覺得他簡直瘋了,但他依然耐著性子回答他的所有問題“白綾,毒酒皆可。”
“不夠,”周敏行皺著眉頭看著他“她周珠衡滅你國,殺你親,如此大仇,白綾,毒酒太便宜她了。”
“凌遲,”他一笑,“薅衣三千刀示眾,一刀都不能少。”
他的一字一句都透著寒氣,像是把外頭厚厚的冰雪,活生生的從人口中塞進去。
沈君啟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寒戰,覺得自己的指尖都在冒著寒氣。
眼前的這個人,和周珠衡口中那個溫潤如玉的弟弟簡直是天囊之別。
沈君啟順從他的意思,“好,那就凌遲。”
兵刃尚未至皇城,她的親弟弟卻已經想著要竭盡天下酷刑之最來處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