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作聲,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望著手中的蘭草不語。
徐忱以為她在納悶,笑著給她解惑“是新晉的狀元郎,司徒大人送給姐姐的。”
楊貞凝看著徐愫,“司徒大人果真七竅玲瓏心,連送禮也知道投人所好,這禮勝在心意了。”
徐愫想了想,“你們幫我謝過司徒大人吧,但家中蘭草甚多,下次讓他不要再破費了。”
這話里頭的疏離誰也聽得出來。
徐忱嘀咕著“姐姐天天在朝堂上見司徒大人,要說也自己去說,我和阿凝才不當你們的傳話筒呢。”
楊貞凝瞪了他一眼,他乖乖閉嘴。
“老師,司徒大人的心意昭然若揭,要拒絕,也是老師親自去,找人帶話,總是會變了層意思的。”
她言之有理,徐愫點頭“好,明日下朝,我就找他說清楚。”
夜間徐愫在閣中習字,楊貞凝拿著卷書倚在小塌上看。
燭火亮堂,但她們都喜歡把窗戶開一道縫隙,留下一縷柔和地月光進來。
徐愫臨摹的是歐陽詢的楷書,一撇一捺,都和她這個人一樣帶著端正嚴謹的味道。
楊貞凝的眼睛有些看累了,她伸手揉了揉,把目光投向窗外的一點縫隙處。
明月光,又像地上霜。
柔軟的讓人沉醉,又冰涼的讓人清醒。
她轉頭看向徐愫,徐愫握筆低頭,整個人都沉浸在了每一個筆畫中。
楊貞凝的聲音很輕,像是不忍打擾她。
“老師,您真的打算拒絕司徒大人嗎,是因為不喜歡他嗎?”
徐愫從字帖中抬頭,溫和的看向楊貞凝,她想了想,柔聲回答她的問題。
“貞凝,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歡他,但是我只知道一點,我此生無嫁娶之心,不愿當誰的妻子,當誰家的新婦,或是當誰的母親。
”
她的目光明凈,像是看透了世事,“我早就立下誓言,此生追隨著明主的腳步,把一生貢獻給天下,奉獻給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真理。”
楊貞凝思索著她的話,最后她微微一笑,“是弟子淺薄了。”
她不好意思的對上徐愫的目光,“弟子與阿忱相處甚歡,彼此依靠,都從對方身上獲得了溫暖,也明白了很多道理,所以也想著,老師可以覓得良人,一起并肩前行。”
“你的想法沒有錯的,貞凝。”徐愫沒有否定她。
“但是啊,”她話鋒一轉,“不是誰都有運氣像你一般,遇上阿忱那樣全心全意支持你事業的男子,這世間男子的思想,大多還是腐朽如枷鎖,恨不得你照著他們的模板去活。”
“賢惠,懂事,聽話,守貞,無私。”
“這些已經成為世人對女性的代名詞,一旦脫離,就會被冠上無休止的罪名。”
徐愫嘆了一口氣,“貞凝,人只活一世,我不敢去賭。一旦看錯了,賭輸了,這一生就白白浪費了。”
“如果,我說如果,”徐愫看向楊貞凝,“如果有一天阿忱想你摒棄現在我們所走的道路,和世間千萬女子一般,做他院宅內的賢妻良母,貞凝,你可愿意?”
楊貞凝幾乎是脫口而出,“當然不愿意!我定會立馬離開他,此生不見。”
楊貞凝的目光嚴肅,“老師苦心教我明白那麼多的道理,我勤奮學習,讀那麼多的書,都是為了施展自己的鴻圖,實現自己的價值,怎能困于方寸之地,甘心做男人聽話的井底之蛙,白白糟蹋了學來的治國之道,辜負了那些挑燈夜讀的日子。”
“我現在和阿忱在一起,多半也是因為他懂我心中丘壑,與我同路而行,愿意支持我,如果有一天,他變了,我自當毫不猶豫的離開他。
”
徐愫欣慰的看著她,“正是如此。”
“滄海桑田,人心易變,”徐愫搖搖頭“我不敢去賭,只愿恪守本心,依舊走在正道上。”
想到了什麼,徐愫又說“陛下也是一樣的。”
“她愛齊王,也是因為齊王支持她的抱負,和她是同路之人,甚至如此次一般,愿意犧牲自己的聲名,安危,只身前往北疆,為陛下打探情況。”
“所以陛下也愿意為了他,和天下人作斗爭。”
徐愫的目光變得深沉,“但你記好了,如果有一日,齊王與陛下,與世道,與蒼生歧路而行,陛下作為明君,也會毫不猶豫的棄了他。”
“貞凝,你一定要記好了,無論身處何地,是高高在上的青云,還是腳下卑賤的塵泥,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先做你自己,真正的自己。”
一半春休(一)
天還是寡淡地白,一眼望過去,只覺得在心上蓋了層宣紙一樣,說不出的悶。
下了朝堂,出了皇城朱門,楊貞凝攜了徐忱先走了一步。
司徒煥沒有想到徐愫會在等他。
她一身深紫色的官服還沒有褪下,一張沒有點妝容的臉溫和而又素凈,站于風口處,寬大的衣袖隨風而動,說不出來的清冷肅正,宛如高懸于天際的明月,盈盈然卻又冰冰涼。
她眼神溫和的看著他,好像里頭有千言萬語。
司徒煥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他在那樣的眼神里找不到完整的字句來支撐他開口。
只能靜靜等待。
“文燦。”徐愫出聲喚他,含笑向他走近。
兩個字,就讓他的心跳得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