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啟望著他們一張張年輕的臉,在心里沉重地嘆息。
“將士們,此戰助我復國,你們皆是功臣。”
“只要你們能攻破皇城,皆賞百金,功高者,封萬戶侯!”
“不辱使命!”底下將士整齊劃一的回答。
周敏行隨后補充了一句,“功高者,不僅可以封侯。”
他頓了頓,又看了沈君啟一眼,笑著對眾將士說“孤還會把孤那個做皇帝的姐姐賞給你們一夜。”
周敏行含了抹意味不明的笑,“孤的那個姐姐啊,從小嬌生慣養,細皮嫩肉的,長得也甚是貌美,雖非完璧之身,但也不算屈辱了各位。”
他的話剛落音,沈君啟便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被凝住。
像是在數九寒冬,喝了一口滾燙的熱水,又嚼了一口涼冰。
至冷和至熱在身體里面打架,只把人攪得心肝都疼。
周敏行瞥了眼他面無表情的臉,壓著聲音道“我說得沒錯吧,默存兄?”
沈君啟僵硬地扯了扯唇角,“沒錯。”
遠處的一只白鴿停在樹上沉默地看著沈君啟。
比起這里千千萬萬的人,好像它更懂他多一點。
(1)出自王之渙《涼州詞》
一半春休(四)
明德八年六月十七,作戰前夕,徐忱一夜未眠。
跳動的燭火照著他此刻安靜的臉龐,他的手指摩挲著手腕上的那串佛珠。
他的心里此刻裝了很多東西,有明日沉重地戰事,也有楊貞凝溫柔地笑臉。
前幾日告別,她親自送他出了玉門關,他騎馬回頭,漫天風沙中仍然可以看見她佇立的身影。
她像是被定住了一般,遲遲不愿離去。
臨別前,她再三囑咐“阿忱,一定一定要和眾將士平平安安的回來。
”
“我在京都等你。”楊貞凝望著他的眼睛。
“你們在戰場殺敵,護衛疆土,而我會和老師他們一起堅持新政,維護民生。”
“我滿心牽念于你,阿忱,一定要平安回來。”
他一把擁她入懷,“放心,我一定會留著命回來。”
“此戰凱旋歸來,娶凝凝于春暖花開。”
有人掀開他營帳的簾子,打斷了他的沉思,是手底下的副將。
“見將軍帳內燭火亮堂,便想進來看看。”副將也是個年輕小子,歲數不大。
他坐在徐忱身旁,“將軍這麼晚了還沒睡,是在憂心明日嘉谷關一戰嗎?”
徐忱沒有否認,“明日一戰頗有風險,不可預估的因素太多,我心里也沒有必勝的底,只能全力以赴,帶著大家放手一搏。”
副將看著他,“將軍放心,我等必定誓死追隨。”
想到了什麼,副將沖他一笑“將軍您和楊大人的好事我都聽說了,明年兄弟們就都有喜酒喝了吧?”
提到楊貞凝,徐忱放松了眉頭,像是觸碰到了心里頭最柔軟的地方。
他點頭,“對,明年春暖時節,我就會和她成家。”
再剛硬的人啊,都有一處軟肋, 碰一下,連著心都在發抖。
副將“嘿嘿”一笑,“我也有開心的事,我夫人已經有孕八個月了,這次戰事平定了,我也馬上就要當爹了。”
他撓撓頭,不好意思的繼續說道“第一次當爹,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徐忱看著他那張溢滿喜悅和期待的臉,出聲道“肯定能的,你的孩子也會為有你這樣忠義英勇的父親感到驕傲。”
副將低頭,“將軍,戰場上刀劍無眼,我雖已經做好了隨時犧牲的準備,可心里頭還是有牽掛,不敢放下,不敢死。
”
他不敢看徐忱,“您不會覺得我懦弱吧?”
徐忱在他的話里一愣,隨即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會,這是人之常情。”
“就像軍中其他將士一樣,誰不是上有老下有下,可是在戰場之上,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也沒有見誰躲一下。”
“因為大家都明白,先有國,再有家。”
徐忱疏朗一笑,但這笑婉轉到最后竟品嘗出了一點點苦的味道。
“不只是你啊,我心里牽掛亦深,雖戰死無悔,但想到所思所念,也不敢枉死。”
他的心又緊繃起來,“所以,明日一戰,都要活著回來。”
今晚好像注定是所有人的不眠之夜。
楊貞凝喜歡讀書靜心,但此刻手中的書頁被她捻住一角,遲遲未曾翻動。
書頁上早就爛熟于心的文字,此刻在她雜亂的心緒里格外陌生。
最近總是睡不安穩,連心跳也是一下一下的慌亂。
但她自己安慰自己,無妨,等到明年春天,就可以做他的新娘子了。
徐愫剛從宣政殿出來,沒有回府,而是去了城樓。
今夜無星亦無云,黑沉的天際,只有一輪亮堂的滿月。
離別之夜,月亮卻不合時宜的如此圓滿。
圓滿之后,就是殘缺。
徐愫迎著風,望月沉思,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她從思緒里回過神來,才發現身邊站著的司徒煥。
原來從宣政殿出來,他也沒有回去,而是隨著她的腳步一起登上了這城樓。
他安靜地站在徐愫身旁,見她注意到自己,才開口道“徐大人是在擔心徐將軍嗎?”
徐愫搖搖頭,她嘆了口氣“我不僅僅是擔心我弟弟,我也擔心大周千萬將士,擔心這天下,擔心陛下。
”
司徒煥往她那邊稍微站了點,擋住些許帶著涼意的晚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