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關頭了,生死隨天定,吾也不吝所言。”
“周敏行,愛這個東西,是哪怕身死,也不會滅的。”
周珠衡下令,要活捉周敏行。
有將領拉箭,沒有對準周敏行的要害,而是他舉劍架住沈君啟脖頸的手臂。
就在他手臂中箭的那一霎那,周敏行用盡全力反手把劍沒入沈君啟的胸膛。
沈君啟倒下的一瞬間,眼睛還沒有合上。
他被眾人扶起,倒入瞳孔的最后一刻,他見到了周珠衡。
她還是十九歲的模樣,嚴肅里頭是遮不住的俏皮和天真。
她撐傘穿過開得火紅的梅花,踏著厚厚地雪走到他身邊來。
把傘分了大半給他,輕輕問他“你就是北齊太子啊?”
他當時沒有回答。
她也沒在意,又問“這麼大的雪,你淋了這麼久,不冷嗎?”
沈君啟扯了扯唇角,緩緩閉上眼睛。
現在,他在心里回答“不冷的,綏綏,遇見你,我就不冷了。”
檀香之所以可以點燃,都是因為燭火的溫暖。
他瞳孔中的神色漸漸渙散,最后只模糊的想起,今日是六月十八。
還未祝吾妻芳誕,生辰喜樂。
有將士大喊“扶齊王上馬!速速回京!沒有刺中要害!”
周敏行的右臂已經被箭貫穿,他被人反手壓住,此刻大有破罐子破摔的姿態。
他笑著說“救活了又怎麼樣?也是廢人一個了。”
明朝心上(一)
明德八年六月的這場叛亂平息的很快。
除去投江自盡的北齊舊臣,那些藩王通通都被處以了極刑。
這也是一向仁慈的帝王,第一次那麼不管不顧的大開殺戒。
不在乎聲名,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只是痛快的想殺一場。
像盲人舞劍一樣,只管揮動心里的一招一式,聽風聲隨劍而響,幾乎要把耳膜刮破。
所有參與謀逆的人,通通被處以凌遲。
當然,也包括帝王的親弟弟。
周珠衡見過周敏行一面,屏退了眾人,只有他們姐弟二人。
侍從皆不放心,生怕周敏行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可周珠衡只是淡淡罷手,“無妨。”
周敏行抬頭看了眼她,便別過了眼睛,“成王敗寇,我沒什麼好說的。”
周珠衡在他面前坐下,嘆了口氣,“這些年,你演的很累吧?真是辛苦了,活著喘的每一口氣,都是不自在的。”
周敏行對著自己的姐姐一笑,“再過兩日便到了行刑的日子了吧,再不自在,死去萬事空,也是自在的。”
周珠衡對他的話表示贊同,點了點頭。
她復問“我們姐弟多少年沒見了?”
周敏行想了想,“五六年了吧。”
像是在敘舊一樣,洽洽談著很多無關緊要的東西。
周珠衡給他倒了杯茶,“你還記得毓行嗎?”
不待他回答,周珠衡一笑,“他死之前在我耳邊輕輕說,若是以后你犯錯,看在你是老幺的份上,盡可能的饒恕你。”
周敏行一愣,笑出了聲“姐姐,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
“是沒用了,毓行人早就不在了,他的死,恐怕也和你脫不了干系吧?”
周敏行默認了她的話。
兩個人靜默許久,任憑時光一點一點的流逝。
他們都心知肚明,這是此生,最后的相聚。
周珠衡打破了沉默,“你還記得小時候嗎?因為我是東宮,讀書每次都要到很晚,你和毓行沒有那麼重的課業,經常偷偷來我這里,敲門,給我送點心。
”
周敏行淡淡道“隔得太久了,我忘記了。”
她卻繼續說“你小時候還和我說,姐姐是姑娘家,為什麼要每天那麼累啊?還不如把皇帝的位置給你當,你要給我找一個最好的駙馬,讓我當天底下最快樂的公主。”
她搖搖頭,覺得曾經的一切都恍如隔世。
周敏行不自覺的握緊拳頭,又慢慢松開,他忍著眼睛里的眼淚。
“阿姐,你知道嗎,說那些話的時候,我的一字一句,都是真心的。”
他看著周珠衡的眼睛,“我當時是真的這麼打算的,做一個和父皇一樣的好皇帝,讓兄長好好輔佐我,你是女孩子,只要做一個快樂的長公主就好。”
他終于有眼淚出來,“父皇明明有兒子,有像我一樣優秀的兒子,可他偏偏把什麼都給你,皇位,江山,疼愛,你什麼都占了,我什麼都沒有。”
“甚至我的母妃和外祖一家,不過是有了奪嫡的念頭,就被父皇殺的一干二凈。”
他閉上眼睛,任憑眼淚流滿面,“你叫我如何不去恨你?”
周珠衡起身,站在他面前,用手溫柔地拭去他的眼淚。
她的這個動作反而招來了他更多的眼淚。
就像小時候,他惹事也喜歡哭,她給他擦眼淚,安慰他“敏行,別哭了,姐姐不會怪你,姐姐永遠原諒你。”
但是這次周敏行知道,她不會原諒他了。
“下輩子吧,”周珠衡說“別投胎到皇家了,去一個好人家,當一個快樂的人,不要再像這輩子這樣累了。”
周珠衡說完,就轉身離開。
她推開門剛踏出去一步,聽到周敏行喊了一聲“姐姐!”
她聽到了,卻不會再回頭。
周敏行張了張口,終究是咽下了喉嚨里的所有話。
明德八年,一干逆賊被處以凌遲。
藩王先行刑,燕王周敏行被跪壓在地上,看著他們被一下下割成三千三百五十七塊碎肉,最后再一刀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