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那個,那個讓我們來跟你學習的人,也很關心我們,但踢不過就是踢不過,人要認清現實。”付新書斬釘截鐵地道,隨后掛斷電話。
電話掛斷后的急促“嘟、嘟”聲傳來,隨后是漫長的空白。
林晚星握著手機,球場的風吹起來,她竟也有些茫然。
從很成熟的角度來說,人面對難以逾越的高山時,放棄是非常理智的選擇。爬不動就是爬不動,不如盡早改道。
畢竟在中國,踢球怎麼說都不如好好考大學來得實際。
更何況,她一直以來的原則都是“自由”,隨學生們想干什麼,她都支持。
她于是放下手機,看向球場后方。
從她現在站著的角度,勉強能看到梧桐路17號的一角。
林晚星她覺得自己應該站起來,去教室里給學生們上課了。
可夕陽下,城市光影朦朧,她忽然又什麼都不想動。
王法依舊坐在球場邊,青年人半瞇著眼睛,仿佛在晚風中睡著了一樣。
“你之前有遇到過很多踢一半不踢了的球員吧。”林晚星看著他清俊平和的側臉,問,“覺得踢不過,所以干脆不踢了,這個理由還算合理吧?”
“相當合理。”王法異常平靜,“比起‘教練足球讓我便秘所以我不來了’這種理由要合理很多吧?”
王法模仿著外國小朋友說中文的調子,聽上去很像他真實遇到過的情況。
林晚星沒被逗樂,王法自己也沒有笑。
“那你有去勸那個便秘的球員嗎?”林晚星頓了頓,試探著問道,“或者說,在你執教生涯里,遇到的你覺得最可惜的想放棄的球員,你有勸過他繼續踢球嗎?”
因為夕陽漸漸隱沒,看臺被抹上了大面積的灰色。
陰影落在王法的眼皮上,青年驀地睜開眼睛,目光清澈而冷峻,他盯著她問:“你有沒有想過,人為什麼要踢球?”
林晚星記憶里,這是王法第一次問她這個問題。那時的她還沉浸在很復雜而茫然的情緒中,并沒有意識到為什麼王法會這麼問。
“我不知道啊。”她只是很誠實地這麼回答。
下一刻,王法眼眸低垂。他壓了壓帽檐,像要繼續在看臺打盹。如果不是林晚星看到王法眼眸中一閃而逝的失望神情,她大概會以為這只是王法不想正面回答她問題的某種轉移方式。
每個人都有暫時無法解決的困擾。
王法擺出拒絕交流的態度,林晚星將視線從他的帽檐上移開,托腮,望著眼前寬廣的球場。
最前面是漫長的塑膠跑道,很正規,一圈400米,她記得自己上一次跑完全程,還是大學體測時。而除此之外,她好像從來不清楚,跑完一場足球比賽的時間,是什麼樣的感覺?
念頭一旦滋長,就無法遏制。
林晚星干脆從看臺站起,她脫掉身上的的開衫外套,扔在王法身邊的空凳上:“幫我看下東西。”
王法看了她一眼。
林晚星跳下看臺階梯,回頭喊道:“90分鐘以后喊我啊。”
鞋底接觸塑膠跑道。
林晚星伸了個懶腰,隨后直接向前跑去。
一開始奔跑的時候,她只覺得晚風舒爽,腳底塑膠回彈觸感柔軟,她還有時間思考。
她想了很多,關于足球是什麼,學生們為什麼要踢球,他們是不是真的想放棄,而她應該怎麼做。
第一圈還沒跑完,她已經感到小腿有些沉重。
她把王法的位置,作為標記物,開始了第二圈。
這次,她放慢步伐。
當你不由自主地自我調整,繼續跑步時,就會把思緒放在自己的身體上。
林晚星只覺得腿越來越沉重,她于是繼續思考一些關于學生的問題來轉移注意力。
第3圈。
小腿酸痛、腳踝酸痛,很正常的肌肉反應開始從腿部逐漸蔓延全身,她知道自己應該更慢一點,她調整呼吸,卻已經無法控制自己。
在強大的生理反應面前,心理學上的那些小伎倆已經不管用了。
第5圈。
林晚星知道跑步應該很累,她也參加過800米測試。她還曾坐在看臺上,看學生們在王法的要求下,幾乎跑了一整個晚上。可當她自己親身體驗的時候,沒想過會這麼累。
她現在已經頭暈眼花,喉頭有血腥氣泛起。林晚星感覺身體上很多部分都不屬于自己,想停下來,但覺得不應該停下來。她想問問王法,但一切的行動已經機械化。
某一刻,當她跑到操場西南角的時候,忽然看到梧桐路17號的一角。
屬于元元補習班樓層的光亮,成為了她的新的燈塔。
第7圈。
剛才6圈跑完,代表了她完成了兩千米。林晚星開始試圖用數學的方式,通過步速跑速計算自己大概跑了多長時間,可她腦子已經完全成了一團漿糊,大腦空白,呼吸遲滯。她知道自己剛才的想法屬于思維混亂的表現。
林晚星眼冒金星,仿佛覺得自己能看到學生們當時在球場上踢球的樣子。
甚至還有很清楚的聲音傳入,等她再跑了幾步,又意識到那些人不是她的學生。
很多想法都亂成一團,成為被貓撓過的毛線團,她甚至覺得毛線團是纏繞在她自己身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