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生死之間,被巨大的黑傘籠罩。
他驟然回望曾走過的的大半人生,雨水迷蒙,根本看不清來時的路。
“或許足球光芒萬丈,但它,沒有落在我的身上。”
王法最后說道。
林晚星終于理解她邀請王法做高中校隊教練的可笑之處。
他曾站得太高,也見過太多,他視職業足球是個為取悅球迷制造利潤而滋生的產業。
他認為自己在產業中迷失自我,他沒有教導好自己曾經的球員。所以現在,他也不想讓她的學生們,繼續走上這條道路。
他可以用這十天時間為他們開個好頭,但無法再做更多的事。
“夢想”這些東西,確實無法對他產生任何吸引力。
因為在老頭把自己的秒表交于他手中的那刻,他已經實現了最初的夢想。
而站在墓園外的時刻,他放棄了努力半生的夢想。
他不會留在宏景八中,更不會去永川恒大,因為他發現,他錯了。
“我明白了。”最終,林晚星只能這麼說道。
王法坐在桌邊,聽到了這句回答。
在餐桌對面,女孩的聲音很輕,因為喝多了酒,她的臉頰和眼眶都有些紅潤。
但她的目光卻始終明亮柔和,像她的名字一樣。
后來很多次,王法回憶自己那時的心情。
他想起自己和林晚星走在公園池塘邊的情景,有人把石頭扔進水里,水珠滴落在荷花的粉色花瓣上。
她或許不知道,她只是坐在那里,就令人有想要傾訴的欲望。
夜風柔和,所以他又坐了一會,遠處城市的燈光漸次熄滅,王法知道,確實到點了。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重新扶住拖桿箱。
“你有東西沒拿走。”林晚星說。
王法看了眼桌上的秒表,說:“送給你了。”
大概有那麼一瞬,林晚星在他目光中感到了失望。
她不清楚那是對足球的失望,還是對她感到失望。
這是他重復過很多很多遍的問題,他曾花太多時間坐在球場看臺上思索,無論是他人抑或自己,他為始終沒人能說服他而感到失望。
“我理解你的感受。”終于,林晚星也從桌邊站起,她說,“或許你在之前的所有治療中,都聽過無數遍這句話,但我確實理解你的感受。”
可他們卻還是擦肩而過。
“很多問題是沒辦法解決的,我那時候這麼認為。”
她往天臺邊走,夜風拂面,近處的球場仿若蟄伏的巨獸,而遠處是陷入夜晚沉眠的人世間。
“老實講我剛才努力了,但書上的東西,那些談話技巧,在真實問題面前,都顯得很貧瘠。”風吹起了她的鬢發,“不怕你笑話,幾個月前,我回來過這里一次,那時候我心理狀態很差,我在想‘從這里跳下去,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滾輪和行進的腳步聲終于停下,林晚星的聲音卻沒有停。
“當時我在想,我走過的人生路就那麼一點,誰知道前面還會有什麼呢?但又覺得這也太難了,我可真是走不下去了,無論好的壞的,我都不想再看到了,這很沒有意思。”林晚星回頭看了眼王法,“你也覺得,足球很沒意思吧?”
不遠處的青年也正望向她。
他重新戴上那頂鴨舌帽,露出利落的下顎線與挺直的脖頸,卻讓人看不清任何神色。
“然后呢?”王法抬起頭,看向林晚星。
在他對面,女孩趁著夜風,向他緩步走來。
她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風拂過池塘里的蓮葉與花瓣。
她從口袋里掏出一件東西,塞到他手里:“我說了,你有東西沒帶走。”
王法低頭,那是枚銀色的1元硬幣,還帶著她的體溫和一點酒意。
林晚星回頭,指了指桌上那一大堆零食,告訴他:“現在1塊錢很難搞,為了給你找個硬幣,我買了那些東西。”
“你讓我扔硬幣?”王法感到意外。
“對啊,你們足球里不也是拋硬幣選邊,很有寓意吧。”林晚星說,“我當時口袋里也正好有一枚硬幣,我是那麼想的,正面走,反面留。我無法說服你,甚至我也認為你是對的,可我同樣知道,在這里,你仍有不舍。”
女生用手指,輕輕點了點他的胸口:“不要忽視你心中僅存的那一點不舍與留戀,你的所有情緒,它們都非常珍貴。”
“我無法挽留你,因為我也不知道,你繼續走下去前方會是什麼,但我希望你能做件蠢事,試試看,讓老天爺來幫你做選擇。”
女生臉上始終帶著很清淡的笑容,短發扎在腦后,只有很短的一截,她更多的鬢發被風吹亂。
這種辦法確實不像她這樣的人能想出來的,但王法很清楚,她確實沒有辦法了。
夜空中,粉色的氣球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米妮小姐始終親和可愛。
王法低下頭,他無法拒絕。
那是很簡單的動作,可硬幣被拋向夜空時,卻仿佛重如千鈞。
它很快落下,發出“叮當”一聲輕響,在地上滾了兩圈,最后穩穩停下。
夜空下,銀色數字“1”格外清晰,上天意志果決走吧。
王法和林晚星同時收回視線。
他看到女生眼中沒有任何失望,她目光寧和如星夜,一直注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