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著那張紙拉開車門,踩著地上的積水走入那條巷內,雨水讓巷子里的光顯得更加隱約,水滴落在她的發絲上,她的眼神卻牢牢盯著某處,眼前的畫面變得模糊搖晃,好像和十幾年的場景慢慢重疊,也是在這條巷子里,她不止一次看見那個小孩被一群人圍住,問他要錢,她只記得那個小男孩長得很漂亮,每次老老實實將錢拿出來給那群人,而且都是百元大鈔。
直到那天傍晚,杜敬霆第一次當著她的面把她的情書扔進垃圾桶,她憋著淚跑出八中,丟臉、憋屈、難堪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月亮升了起來,路燈亮了,她穿過這條巷子的時候,再次遇見了那個漂亮的小男孩,他的校服被人燒了一個洞,書包帶子也斷了一條,身上還有血漬。
蘇一燦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看見他這樣嚇了一跳拽住他就問道:“你是不是被人打了?”
小男孩像沒有靈魂的木偶,甩開她木訥地朝巷子外面走,蘇一燦再次堵在他面前問他:“你家在哪?那些人為什麼總問你要錢?你為什麼不跟你爸媽說?”
小男孩一點矮,才到她胸口,眼神暗淡無光,蘇一燦覺得他可憐,蹲下身扶著他的肩膀對他說:“你不要怕,告訴姐那些人經常在哪里蹲你,我明天帶人去會會他們。”
小男孩再次甩開她,用他那稚嫩的嗓音說出兇狠的話:“Get off my back.go fuck yourself!”
蘇一燦聽懂了“fuck”,知道他在罵她,她拽著他的衣領警告他:“嘴巴放干凈點,叫聲‘姐’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小男孩再次轉身走開,蘇一燦叉著腰對著他咆哮道:“小孩,你不要不知好歹,那幫人不會放過你的,明天姐還在這個地方等你……”
小男孩突然停下腳步彎了腰,蘇一燦不知道他要干嘛,卻在他轉過身的剎那一枚石子朝她砸了過去,如果不是她及時捂住臉,石頭對準的正是她的右眼珠子。
她當即就氣得朝他狂奔過去,小男孩看她那架勢驚慌失措地往旁邊的大鐵桶上爬,蘇一燦眼睜睜看著鐵桶上成堆的鐵片被他扒拉得搖搖欲墜,就在坍塌的瞬間,她本能地扯住小男孩的書包將他一把護懷中,卻感覺腦門一陣鉆心的刺痛,后背被無數的鐵片砸得直不起來,小男孩順勢掙脫將她一把推開,她被推得跌倒在了廢墟中,捂著頭而后看見手上鮮血一片。
她發現自己的頭頂流了血也嚇了一跳,無助地對小男孩說:“快幫我叫個人。”
昏暗的巷子里,小男孩陰冷地看著她,那眼神仿若來自南極洲最嚴寒的雪山,冰冷到沒有絲毫溫度,然后轉身越跑越遠,丟下絕望的她對著他的背影大喊:“別讓我再看見你!”
后來,她真的沒有再見過那個小孩。
那天她一個人掙扎了好久才扶著墻沿著巷子往家走,這件事并沒有在她的記憶中停留太久,甚至她早已忘了那個小男孩的長相,只知道他漂亮的臉蛋下是一顆黑暗的心臟。
那一年她16歲,他正好9歲。
多年后她見到岑蒔,根本沒有把高大英雋的他和那個陰暗的小男孩聯系在一起,然而此時蘇一燦拿著那張他9歲時的照片抬起手放在眼前,紙張的后面是這條長長的巷子,照片中男孩的眼神忽然就和她記憶中的模樣對上了,直到這一刻,她才終于知道那屢次在岑蒔身上看見的熟悉感到底從何而來了。
雨水濺濕了她手中的紙,水滴順著紙張滴落在照片中男孩的臉上,仿若掛上了淚痕,蘇一燦緊了緊牙根轉身回到車上。
一路開回鳳溪,沒想到在湖邊道上發生了三車追尾的事故,交警已經到達現場,周圍車子全擠在一股道上緩緩通行。
快排到事故發生地的時候,蘇一燦看見一個男人打著傘在向過往的車輛招手,她定睛一看落下車窗,馬彬也看見了坐在車中的人,叫了她一聲:“蘇一燦?”
她側了下頭問道:“你怎麼回事?”
馬彬像終于看到救命稻草似的,說出去和朋友喝酒打了滴滴回來,哪知道突然出了車禍,滴滴司機馬上要去交警大隊處理,他這會打車也打不到,幸好碰見了蘇一燦。
這馬彬便是上次在孫老四酒吧和姜少那群人一起的微胖男,雖然那次事情鬧得并不愉快,但到底認識一場,蘇一燦將副駕駛的東西扔到后座,順道帶了他一程。
路上馬彬還特地問了句:“上回跟你在一起的帥小伙呢?我后來還想找你認識下他的。”
蘇一燦莫名其妙地握著方向盤回問道:“認識他干嘛?”
馬彬說:“挺好奇他那一手骰子是怎麼搖出來的?你這朋友可以啊,深藏不露。”
馬彬又和蘇一燦提起他之前在澳門遇到過的人,也許喝了酒的緣故,他坐在副駕駛話有點多,絮絮叨叨說著那晚的事,直到下車。
蘇一燦看著馬彬的背影,又望了望左邊,那條路是回家的,而右邊的岔路口是通往二中的,她的手指緩緩滑過方向盤,一個轉彎直奔學校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