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氣鬼就好像一個憋了太久的、受委屈的孩子,總是忍不住抱怨,抱怨之后又難過的回到正題。
“離開醫院后的兩個月,陳新建都是帶老婆去診所買腹瀉藥治的,腹瀉不好又去找那些營業執照都沒有的小醫館打吊針,吊針打不好吧,又找那些民間的偏方,吃中藥。”
本來腎功能衰竭的患者,就很忌諱亂吃藥。
亂吃藥、多吃藥,腎沒問題都能整出問題來,更何況陳新建他老婆本來就尿毒癥了。
“太晚了,沒治了,最后死了。”受氣鬼嘆氣,說起來依舊是惋惜。
老婆死后,陳新建更是爆發了。
他覺得是醫院治死了他老婆。
“更氣人的是,他懷疑我醫術不行,我太年輕了,沒有本事,是我治死他老婆的。”
“他說:人家有經驗的大夫都是老的,頭光的,胡子白的,你看看你多年輕,肯定就不會治。”
“肯定就是你亂用藥,肯定就是你治壞了。”
醫院只好拿出死者住院時的病歷,證明她都按照規范的流程。
陳新建又說:那她就是不會治病,治病還要參考答案,按照流程,不會隨機應變嗎?
總之鬧太厲害了,對醫院影響也不好,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醫院還是賠償了陳新建二十萬——以人道主義的名義賠的。
自然,那個月她的獎金又被扣了。
粟寶:“……”
【第823章 敢和閻王搶人的人】
受氣鬼繼續說道:“醫院賠了錢,本身是想平息事情,不要陳新建再鬧,他真的太能鬧了……”
搬著老婆的尸體擺在醫院門口,聲淚俱下——因為他堅信是庸醫治死人,所以真情流露,感染力很強。
“按道理來說不應該賠,賠了等于間接承認是醫院錯。”
醫院是不用擔心太多,但落實到個人頭上,壓力就很大。
“不知道的人就真覺得是我醫療事故,我的錯。”
受氣鬼苦笑,生命中最后兩個月真的很黑暗。
黑暗得她不停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懷疑自己從醫到底有沒有意義。
倒霉鬼嘆氣:“所以你是自殺?”
沒想到受氣鬼搖頭:“不是,哈哈……說起來真的是……”
“因為這件事我壓力太大了,心態也調整不好,整晚整晚失眠,白天又要高強度工作。”
“按道理來說太累了應該能很快入睡,但我那時候越累就越睡不著。”
這種強度幾乎沒幾個人能受得了,她也因此猝死在工位上。
“就這樣死了。”受氣鬼攤手。
她說到這里似乎輕松了許多,粟寶卻覺得很沉重。
“那你是因為死了之后不甘心,或者想不明白,因為這些執念才變成惡鬼的嗎?”
受氣鬼搖頭:“也不是,說起來當時我手頭正好有個重癥病人。”
死前那幾天反而沒想太多,就想怎麼治好這個病人,怎麼抗感染,怎麼用藥。
死后也沒反應過來,一直在思考怎麼抗感染,怎麼用藥……
等她回過神來,已經死了好幾天了,本來要走的……
“因為在工位上死的,正對著電腦。還有幾個病歷沒寫。”
“寫完病歷,電腦上有新的病人入院,繼續看,繼續思考怎麼治。”
形成了慣性,變得有點呆滯,待得越來越久,待的越久反而越不想離開,就這樣待了十幾年。
“或許是有執念吧,但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執念。”
茫然回首,她只覺得腦袋空空。
本來想回家,但發現十幾年過去,父母也不在了,不知道去哪里。
徘徊在路上,正好看到孟正給一輛違章停車的豪車,貼罰單。
車主應該挺有錢的,當即對孟正tui了口水,甩了幾張人民幣在他身上。
【狗交警,不就是想要錢嗎?賞給你!】
說完不顧阻攔,轟一聲開車,把孟正頂出去幾米。
“他也很受氣,本來這事應該是那人的責任,要抓那人拘留才對。”
“但是這小地方,反而更講關系,那開車的男的有關系。”
對方非但沒被懲罰,反而是孟正寫檢討了。
“我就是從那時候附身到他身上。”
受氣鬼嘆氣:“真不是想害人,就是覺得同病相憐。”
粟寶沒說什麼,只是忽然問道:“受氣鬼姐姐,你后悔當醫生嗎?”
受氣鬼愣了一下,沉默良久……
花心鬼暗道,應該是后悔的吧,好不容易轉正,卻遇上了各種不公,一心為病人也沒得到一個好結果,是她她肯定會后悔。
不想受氣鬼卻搖頭,說道:“不后悔。”
雖然工資低得要死,也會被病人不理解。
甚至上到整個醫院的關系,有時候為了一些規章制度的東西,不得不應對,不得不妥協。
但受氣鬼卻不后悔。
“我第一次救回來一個病人的時候,是我在急診科輪轉的時候。”
“那是個落水的病人,休克了,送來沒有了呼吸心跳,搶救過后主任也覺得沒希望了。”
“我那時候剛畢業,年輕氣盛,應該是電視看多了吧……相信奇跡。”
她中二似的,固執的給他做心肺復蘇,做了整整十幾分鐘吧,她從相信奇跡到漸漸絕望,沒想到這時候病人卻奇跡生還。
“你們沒辦法感受那種感覺。”受氣鬼眼里閃著淚光:“救活一個人的感覺!”
那是絕望中陡然生起的希望,就好像黎明最后的黑暗過后,升起來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