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黑如幽暗深夜,極白如純潔雪花。
直到最后落幕,聞遙都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滿場掌聲停歇,直到舞者謝幕,直到觀眾離席。
直到南川輕輕抱住了她,輕嘆著說:“別哭啦。”
聞遙慢半拍地抹了把臉,才發現自己果然哭了。
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
“我沒想哭的。”她低頭用手背蹭了下眼角。
南川拍拍她的后背,哄孩子似的。
有些事情很難用語言去形容。
他仿佛能明白聞遙為什麼會哭,但他說不上來具體是因為什麼,只能抱著她,試圖給她一點點力量。
聞遙索性就把腦袋窩在他的肩頸,吸吸鼻子,小聲說:“果然姜還是老的辣啊,我跟她還差得遠呢。”
她媽媽扎扎實實給她上了一課。
……
舞者們下臺卸妝。
基洛夫舞團的團長葉甫根尼激動得直搓手,跟在聞雪身后一邊走一邊激動地說:“我早就說過你肯定能行的!你的黑天鵝太絕了!明明能行,當年為什麼不——”
聞雪停下腳步,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
當年她能行嗎?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一直是瓦崗諾娃學校里最耀眼的那個,那時候她的芭蕾之路走得無比順暢,當時的她意氣風發,肆意張揚,覺得自己什麼都能做到。
可是后來呢?
她演了十幾年的白天鵝。
甘于沉寂,甘于軟弱。
人人都說她將白天鵝演到了極致。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丟掉了什麼。
她丟掉了她的初心。
她丟掉了她的驕傲。
她丟掉了聞雪這個身份,成為了伊麗莎白。一無所有的伊麗莎白。
她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冰面上的那只天鵝令她看到了當年的自己,青澀稚嫩,但又意氣風發,光芒耀眼。
這一路走來,她不后悔。
但是,她想,是時候找回從前的自己了。
打發走了葉甫根尼,她關上單人更衣間的門。她靠在門上,閉上了眼。
“咳咳……”一聲低低的咳嗽抑制不住地溢出唇角。
她按住胸口,終于慢慢喘勻了氣。
十幾年沒跳過黑天鵝了,她都快忘記了原來跳黑天鵝是這麼的耗費心神。
……也這麼的酣暢淋漓。
第94章 Chapter 94 雙人舞。
聞雪從小是個很獨且傲的人。
聞家家教嚴規矩多, 聞清書早年間是個出了名的刀子嘴,在法庭上在課堂上是那樣,回了家也是那樣, 從不掩飾自己的鋒利棱角,對子女更是嚴苛。
年少時的聞雪覺得自己就像根彈簧, 壓迫越強, 反抗就越強。比起老實敦厚的哥哥、溫文如玉的弟弟, 她的叛逆期早早到來,成了聞家三個孩子里唯一的刺頭, 也成了聞清書最不喜歡的一個孩子。她甚至覺得, 他對華嵐一個外人都比對她好得多。
從小她就不喜歡待在家里, 她把自己的精神寄托于從小練的芭蕾。芭蕾舞臺上那光影交織的世界成了她根植于心底的信仰。
所以當那個機會到來時,她走得義無返顧。
她愿意把一生都獻給那個舞臺。
絕不后悔。
所以,當她得知自己將會有一個孩子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是打掉它。
她當時很年輕,且前途無量。
懷孕生產對于一個還在上升期的芭蕾舞者的舞臺生命來說, 幾乎是毀滅性的。
很長一段時間里,她一直覺得生下那個孩子是一個錯誤。
因為生下孩子的初衷,是因為她爸爸聞清書的一句話:“行, 你要走就走。
把孩子生下來, 我就當從此沒你這個女兒!”
她弟弟一直告訴她,那肯定是爸爸的氣話。
她何嘗不知道呢?
但她早已經在童年里被他磨練出了一副鐵石心腸, 聞清書的這句氣話反倒在她經年積累的積怨與怒火上開了一道口子,有了一個宣泄的出口。
生下孩子沒多久,她毫無留戀地走了。
她甚至認為,從那時候起,她和聞家的羈絆就已經被她和她爸親手斬斷了。
回到俄羅斯之后, 她再也沒有聯系過家里。
只有聞鴻偶爾給她發點消息,說說孩子的近況,她從來沒有回復過。
冷漠也好,無情也罷。
有些事情不能回頭。
只能硬著心腸往前走。
……
她鐵石心腸地過了十七年。
直到有人告訴她,原來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那個孩子一直在注視著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看著她。
原來那孩子每個月都會來看一場她的表演。
原來那孩子也在芭蕾上有著獨特的天分。
原來那孩子成為了一名花滑運動員。
原來那孩子那麼像她。
也那麼不像她。
那孩子的氣質溫柔,笑容明朗。沒有她身上那種鋒利扎人的棱角與尖刺,也沒有她那麼孤傲清高。
聞鴻將她照顧教育得很好。
那孩子長成了她自己少年時代曾構想過的未來最美好的樣子。
冰上一曲天鵝湖,優雅靈動,美麗不可方物。
看著那孩子在冰上起舞的畫面,她覺得自己久違地被點燃了。
令她忍不住想要借著那一抹光,回頭去看一看當年的自己。
……
……
今晚的這場表演對聞遙的沖擊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