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臣之道，在乎國運社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國運，顧逸風，你知道為什麼你為大旸拋妻棄子多年，大旸國君依舊對你設防嗎？因為你太聰明。太聰明的人在這個世道是活不久的。”

　　顧逸風知道阿日斯楞已經被自己惹怒了，他拿出自己的劍，看著阿日斯楞，輕聲道：“今日我死，還會有更多的我，阿日斯楞，你殺不盡的。”

　　這句話隨著顧逸風拿劍的動作四散開來，鮮血噴濺而出的那一瞬間，這句話也如同夢魘一樣落進了阿日斯楞的心底。

　　這不是什麼好事。

　　阿日斯楞看著顧逸風倒在地上，鮮血流到了他的腳下，天空的雪忽然下得更大，像是為顧逸風喊冤一樣。

　　他倒下的方向是云京的方向，或許他至死都在想著他的阿卿，他還沒有回去接他的阿卿。

　　明明說好了，要回去參加她的及笄禮的，但是如今看來，是真的回不去了。

　　時光流轉，那一句“今日我死，還會有更多的我，阿日斯楞，你殺不盡的”像是噩夢一般困在他的心尖，這也致使他打不散群龍無首的顧家軍，更是讓面前這個小丫頭殺了他手下幾員大將。

　　真是令人生厭。

　　真的殺不盡嗎？

　　一時之間，阿日斯楞和顧南卿都從彼此的眼神里察覺到了那一抹殺意。

　　那可不一定。

　　阿日斯楞高聲宣布道：“你的父親死在我的手里，你一定很想殺了我。”

　　"但是今天，我會先殺了你的。"

　　他語氣傲慢，似乎對此次有著必勝的決心。

　　顧南卿也不甘示弱，她提起手上的碧月刀奔襲而上，“是嗎？那你就試試吧。”

　　顧南卿從未想到自己會距離死亡如此之近，直到今日，她才切實體會到那些鐵騎兵是多麼恐怖的存在。

　　刀入心臟，不僅沒有半點鮮血濺出，不但如此，那些人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樣，迎著她的碧月刀向前走來。

　　這是一群怪物……驚懼之下，顧南卿已經身受重傷，鮮血模糊了她的視線，疼痛麻木了她的身體。

　　在這尸橫遍野的南池城外，她生平第一次認為自己輸了。

　　而她的殺父仇人，此刻卻坐高臺，伺機而動。

　　刀劍割破她的血肉，在鐵騎的陰影之下，顧南卿的膝蓋直不起來了。碧月刀落地的剎那，掀起飛揚的黃沙顆粒，血珠滾地，她全部的力氣都耗盡了，終于倒下了。

　　耳邊傳來鎧甲之間的摩擦聲、風聲，還有由遠及近的馬蹄聲，就在顧南卿意識恍惚之際，扎那拿著刀走到了她的身邊。

　　“顧南卿。”

　　“很少有人能在鐵騎兵里活下來的。”

　　“你死得不冤枉。”

　　“我會把你的骨頭留下來，放在我的身邊。”

　　天空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聚滿了烏云，細碎的雨滴砸進坑里，落在顧南卿的身上，連帶著她的血肉一起滾落在地。

　　阿日斯楞在遠處注視著這一切，他看著那被烏云遮蓋起來的紅日，不知為何胸口忽然郁結了一口氣，而后將目光落到顧南卿的方向，喃喃道：“殺得完的，顧逸風，再有千千萬萬個你我也會揮起我的拳頭的。”

　　顧南卿臉上的鮮血被沖刷殆盡，露出那張驚艷的傾城絕色來。

　　扎那擰了擰眉頭，看著顧南卿的那張臉他忽然發問。

　　“顧南卿，你后悔嗎？”

　　這句話像是一句天外之言，縱然不知曉扎那為什麼要這麼問，可是顧南卿還是回答了他：“沒有什麼后不后悔，這是我很久之前就決定要做的事情。扎那，每個人都有信仰的東西，我想要的東西是跨過那座山、翻過那條河，走過人們心中的偏見，為我自己、為世間女子謀一條很少有人走的路。”

　　“我要做的，從來都不只是保家衛國這一件事。”

　　扎那的神色微微有些變化，他看著面前的這個女子，心中萌生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女子參軍，就算在民風彪悍的北狄也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

　　他忽然不想……

　　就在他準備開口的時候，阿日斯楞的聲音傳過來，“扎那，動手吧，砍下她的頭顱，你就是北狄第一勇士。”

　　在北狄有個不成文的傳統，要想成王，必須要先成為北狄第一勇士。

　　火光映照，大雨滂沱，兩種不可共生的東西存在在一體。

　　它們彼此糾纏，像是一頭困獸，迷茫無比。

　　轟隆——雷聲四起。

　　閃電落在天地交界處，刺眼的光亮照明了扎那的臉，他臉上的青筋蹦出，宛若妖魔羅剎，汗水混著雨水落下，隨著逐漸濃重的呼吸聲，扎那下定了決心。

　　他的嘴唇張張合合，顧南卿看清了他所說的話——抱歉。

　　人們總是如此，女子參軍就會被人一遍又一遍地詰問，而男子參軍則會被認為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人在死前總會走馬觀燈自己一生的回憶，從而為那幾個零零散散的人駐足觀看。

　　譬如在這依稀朦朧的所謂的死前，她看見了爹爹，看見了娘親，也看見了弟弟，鮮衣怒馬的世子爺墨祁羽，還有顧家軍眾位將士們，再朝遠處去看，她還想起來了那位還有如今已經化作一抔白骨的太子長澤，以及那個出塵謫仙般的妙人-墨塵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