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毅緊緊攥著女兒手腕加快腳步,因為他敏銳地察覺到周遭的不尋常。
耳邊一束疾風,武毅聞風后揚,一支弩箭堪堪擦過幞頭,斬落幾絲花發。
他已不似年輕時身手那般靈活,被箭頭擦破了額角。
有人背心中箭,向前撲倒,攜行者登時大叫著逃開,人群四散分離。
皓月空懸,將他們照得明朗,黑衣人的目標赫然矗立。
武毅的額角淌下一彎血跡,武飲冰呆立原地,被武毅強行拉走,“跑!”
一切發生得太快。
這哪里是走商,分明就是逃命!她從沒想過阿爹竟有這番武力,畢竟在她十幾年的記憶里,他從未顯露過。
阿爹究竟是誰?他們又何故被追殺?
姜竹不是武人,率先體力不支被衣裙絆倒。
武毅和仆役不得不停下與黑衣人交手。
“沒事吧?”武飲冰將她拉起來護到身后。
武毅抽刀左格右擋,從懷中摸出一個物什,拋過來。
“這是你生父留下的東西。”
他大聲呼喝一名仆役的名字,“帶她往官道去,那里有圣人鑾駕和南衙十六衛,能保護你們!”
言語間武毅砍倒幾人,那名仆役后退幾步靠過來。
生父?那眼前的人是……她訥道,“阿爹……”
仆役催促,“少東家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武飲冰捧著木匣,張口難言,幾番天人交戰終是下定決心轉身全力疾奔,姜竹和仆役也緊緊跟上。
他們鉆入一片樹林,林地踽踽難行,但對方有弩,樹木多少有些遮蔽。
血腥混合著刀鋒刺穿肉身的悶響隨風而至,她不敢回頭,面上絲絲生涼,已然是淚流滿面。
“他們追上來了!”仆役喝道,“我擋住他們,你們先走。”
留下必死,她不忍,“那你呢?”
“不必管我!”
姜竹拉她,她束手無法,只得胡亂抹掉眼淚再次離開。
她不能辜負他們爭取來的一線生機。
兩人跌跌撞撞奔到一片墳丘,墳前墓碑林立,冢中埋的盡是勛貴。
她認出了這里,“是白鹿原……”官道近在咫尺,心底徒然生出一絲雀躍。
“在那邊!快!”
黑衣人行動迅捷,腳程極快。
這時兩人皆已氣喘吁吁,尤其是姜竹,臉憋得漲紅,跌坐在樹根。
“娘子,你……快走吧,我……我跑不動了。”
“不行!”武飲冰咬牙環顧,倏想到什麼,拽起她道,“躲起來。”
兩人遂靠著一處墳冢蹲下,躲進墓碑割下的一方陰影里。
黑衣人領命分散,在墳冢間搜索,如同圍獵。
姜竹雙手合十不住地念叨,祈求佛祖保佑。
“在這里!”
黑衣人聞聲圍攏,她們已是案上魚肉。
姜竹駭懼萬分,仰頭大聲哭泣,武飲冰則緊緊抱住她,雙目緊緊盯著眼前的人,“你們是誰?”
清輝下,刀光閃過,姜竹霍然挺身擋在她身前。
“姜竹!”
冰冷的鐵刃從她的身體抽出,帶出一股濃烈的血腥氣。
看來他們并不想讓她死的明白,她幾乎咬碎了牙,兇狠地盯著行兇者。
“勿急,下一個就是你。”
那人踢開姜竹的尸體,白刃當頭而來——
她發力側撲,鋼刃在她小腿豁開一道口子。
她忍痛爬起,自知再躲不過第二刀,吾命休矣……
正當認命之際,斷刀撞上墓碑發出鏗鏘,躺在眼前。
黑衣人接連如麻袋栽倒,露出背后那個煞如閻羅般的面孔……
*
荒野無盡,她拼命奔逃,霎時間刀光亮如閃電劈開夜幕,小腿處傳來銳痛,血如泉涌,武飲冰在抓索中驟然驚坐。
她喘勻氣息,眼前現出一張青稚未脫的臉。
“娘子醒了。”
少年微笑,方停下手中的動作,“小的奉命給娘子敷扎傷口,多有冒犯,還望見諒。”
方才半昏半沉,竟做了夢。
她環顧四周,疑惕道,“這里是……”
“這里是神策軍的大帳。”
少年收拾好醫箱,長身拱手,“娘子這兩日減少走動,傷口勿要沾水,每日藥飲小的都會按時辰送來,娘子好生休息。”
說完便退出了軍帳。
周圍是灰白的羊皮氈子,她躺在狐裘鋪就的木塌上,鼻端繞著一絲松木的香氣,忽想起阿爹交給她的東西,往懷里一摸,悄松口氣。
還好,木匣還在。
她握緊那只木匣,手指漸漸攥得發白。
一日之內,天翻地覆,她的親人皆成刀下亡魂。
仆役大哥,阿爹,還有姜竹,她跟著自己一天福都沒享過就……
一想到再也見不到他們,鼻頭酸澀,眼淚漫上眼眶,如滾豆砸落。
可是更多的疑惑涌上心頭。
那群黑衣人是誰?會是晨時那些刺客嗎?不大可能,他們根本不知道她是阿爹的女兒。
那究竟是誰要殺他們?還有,阿爹既說這是她親生父親留下的東西,那就說明,阿爹,是養父?
思緒繁雜如亂麻,她勉力令自己快刀斬斷。
她分明肖似胡人,而阿爹是漢人無疑,她也曾有過如此懷疑。
只是家中的老嬤嬤曾告訴她阿爹有個相好的胡姬,自己是被他從外面抱回來的,她才未深究。
而現下,懷疑應驗了,她確是養女。
她拾起木匣,抽出里面的錦囊,錦囊里是一只銀簪,樣式樸素,只是這只簪似乎經年歷久,簪身斑駁銹蝕,隱約可見上頭刻了一個“飲”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