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一番話引起李誼的興趣,當下理著鎧甲護手踱近,但并不看她,“你叫什麼名字?”
“小的武飲冰。”
她躬身拜倒。
李誼單膝蹲下,逡她兩眼,命她起身。
武飲冰被面前他驟然放大的臉駭了一跳。
他貌似玩味地在她臉上端詳一會,問道:“你需要什麼?”
她不假思索,“刀、刃、剪,銅鑷、銅鉤、銅剪、銅錘,還有利斧和銀針。最好再弄點醋、姜還有蒜。”
李謙見她遽然得寵,有些不甘,“你這是驗尸,還是要蘸醬吃?”
李誼抬手打斷,“去給她找。”
二哥還真信這丫頭鬼話,李謙氣煞,“哼”一聲揚長而去。
說完,李誼起身上座,武飲冰還在地上趴著,他似乎并不打算扶。
她腿不能使力,以兩臂硬撐艱難掉頭,扯動傷口疼得斯哈,哆哆嗦嗦地開口:“殿下,小的還有一事。”
李誼施然提筆,展開一卷奏呈,“講。”
武飲冰仔細措辭,生怕觸了這閻羅的霉頭,“看在小的還能派上那麼一丁點用場的份上……殿下能否高抬貴手留小的一命,讓小的跟從神策軍,去奉天?”
想來她是聽到他們的談話了,李誼面無表情,筆下疾行。
武飲冰頹喪,那看來是不行。
意外的是,對方居然答:“可以。”
待寫完停筆,他似乎心情不錯,朝她行來,“那白鹿原的救命之恩你拿什麼還?”
“啊?”
她怔住,被冷不防一問,腦子里閃過的居然是昨晚……
她痛恨地咬舌尖,都什麼時候了還冒出淫猥心思,轉頭岔開話,“還,一定還,殿下您身份貴重什麼都不缺,尋常俗物您肯定瞧不上,待小的給您挑好的……”
他好整以暇點點頭,“那,何時還?”
“回頭就還,”她一臉堆笑,頭腦轉得飛快,“小的是個生意人,生意人最講信譽,滴水恩定涌泉還……”
李誼存了幾分捉弄心思,蹲下與她平視,“如果,我非要你現在還呢?”
她腦中的畫面更清晰了,昨晚,在鳳樓,他將自己壓到榻上……
嗅著他迫近的氣息,她捂住胸口,瑟縮道:
“下,下次再還行不行?”
驗完尸身,已是日入時分,大軍準備開拔。
寫好驗尸格目,武飲冰幾乎一日未歇,早已大汗淋漓,疲憊不堪,在狐裘榻上沉沉睡去。
“這是那丫頭寫的?”李謙展開格目一條一條查看,記錄詳盡,就是這字麼……
“仵者,見微知著,為生者權,為死者言,位賤任重。”
李誼正書寫令牌,準備分發下去,鄭重道。
“軍中仵作見慣了傷兵,恐怕不會對如此細微的傷痕多加留意,更何況是被醫治過的傷兵。”
李謙不明,“醫治過的傷兵,何解?”
“死者身上有被人施針的新舊痕跡,惟肚臍處一紅點,是致命傷。”
“肚臍?”他還從未聽過針刺肚臍亦能致命,如此傷口甚隱蔽,若是普通仵作查驗恐怕真的難以發現,不禁對那女郎多了幾分青眼,“如何傷的?”
李誼解釋道,“格目上有記,應是數天前被人用長針刺穿,傷及胃脘,最后體液流盡而死。”
李謙細想,不禁吞了口唾沫,“你是說,你還讓她,在這,剖了尸?”
李誼繼續說,“此種手法,通常不會使人立即死去,而是逐漸腹痛如絞,高熱囈語,故而在營中舉動怪異,形同中蠱。”
李謙懵懂點頭,頓感軍帳中有股森然寒意,“會是姚令言的人干的嗎?或者朱泚?”
凡是兇案,都應著意是否有人從中獲利,那獲利之人便是頭號嫌疑。
這是李誼教他的。
“目前還未知。”
兇手似如鬼魅飄蕩在軍營中,讓人無蹤可覓,這才是最可怕的事。
他們都明白,時下兩軍尚在交戰正是用兵之際,須在最短時間內捉住此人,否則人心惶惶,必生大亂,大唐百年基業危矣。
當前軍報所述在李誼腦中盤桓,他拋給李謙一柄令牌,“傳令下去,封鎖消息,決不能讓此事傳開。另,你且去問問醫帳,是否有人識得此種行兇手法。”
“得嘞,不過……”李謙狗腿一應,指指屏風后面那個女郎,“她怎麼辦?軍中可是不許女子出入的。”
李誼沉思一陣,似比平日里思索的時間略長一些,最后公事公辦道,“尋身普通軍士的短褐和袴來,等開拔以后,再讓她跟著輜重。”
他心生暗怪,倒也說不上何處怪異,只好應了聲:
“哦。”
*
三日后,鑾駕抵達奉天城。
涇原叛軍攻破長安后,進入皇宮府庫大肆掠奪金銀。
叛將朱泚進入宣政殿自立為帝,國號大秦,年號“應天”。
皇叔彭王李僅、皇弟蜀王李溯遇害。
此后朔方節度使李懷光回援奉天,奉天城門禁閉,朱泚叛軍久攻不下,退守長安。
從此雙方呈犄角對峙之勢。
可惜兇手似因頻傳的捷報而更加瘋狂。
四日之后,那個魅影再次下手,詭異的死狀立即遍傳三軍,引起一片嘩然。
立冬日,北風卷地,天氣驟然變冷,城墻上的旌旗迎風獵獵。
奉天府署后方的濯清園內戒備森嚴,典衛執刀而立,五步一人。
李誼從正門踏進,穿過游廊,抵達園中邸殿。
阿毘公主跪至下首,輕紗覆面,躬身拜下,“兒臣拜謝父皇。父皇之命,兒臣會盡快報與父汗知曉。”
“那是最好,有勞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