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時清被迫跪在地上，言語誠懇。

李誼往地上掃了一眼，“你方才說，是為了復仇才來，李范究竟拿了你顧家多少錢，才讓你冒著殺頭的風險刺殺一方郡王？”

顧時清還保留著談生意時的習慣伸出三根指頭，發覺自己被綁著，才直接說了數，“至少三百萬貫。”

三百萬貫……

李誼眼瞳一震，心中駭然。

去年長安陷落之時，民生凋敝，一整年的稅賦也才千萬貫余，他一人便要吞掉小半個天朝稅賦，得虧江南富庶，哪怕換個地方都能被他吃得骨頭渣滓都不剩。

“除了插手其他生意，廣陵王每年還要源源不斷地從礦款里克扣，礦場實在是入不敷出……江南顧氏經營到我爹這代，財產逐漸分家，小人一脈幾乎全靠朝廷撥給的礦場養活，我爹多番討要無果，氣得哮癥發作，身體大不如前……”

“所以你們迫于傭金不足，只能往京中販運劣質硝礦？”

顧時清澄清道，“也不全是劣礦，通常是好幾箱，壞幾箱的混著運。到長安以后，讓軍器監的軍爺驗看精礦即可。他們不會仔細查驗，通常可以蒙混過去。”

李誼想起剛到揚州時他曾在顧家賬房翻到的陽賬本，上面記載，除了軍器監用于制造火雷的，他們單獨給長安飲冰坊發運過一次用于制冰的硝石，其中尚有幾處疑點。

“既然你們以次充好解決了礦資短缺的問題，那發往長安武家的那批貨，緣何還少了幾箱？”

“少了？”顧時清恍若未知，“具體少了多少？”

“二十四箱，實際只到了八箱。”

差這麼多……顧時清仔細復盤了一番，肯定道，“那次因為不是官家的貨，小人就沒顧及太多，全數用雜礦充了，但絕對是足額的。

至于為何會少，小人也不清楚……”

“會是轉運使做的手腳嗎？”李誼懷疑少的貨箱是被馮錫山私吞了。

“小人不知，貨物運出揚州之后就不受小人掌控了。”

李誼緩步踱開，“他跟李范是什麼關系？”

顧時清答道，“馮大人大約也是廣陵王一派，負責監管鹽鐵漕運，小人僅知道他亦是盤剝的一環，至于旁的，小人當真不知。”

看他反應不像胡謅，李誼姑且信了。

“可是，殺了廣陵王你的礦場就能盤活麼？”李誼睨著他，泄私憤這種理由不足以支持顧時清痛下殺手，“他既然伸手向你們顧家要錢，必然也庇護著顧家。商人最看重利益，本王不信你顧家例外。”

顧時清的喉頭滾動了一下，“因為，他藏著顧家的賬冊……”

果然，“是那本陰賬冊？”

顧時清心驚，舒王怎會知道陰賬本的事？再細細一想便說服了自己，人家是叱咤長安的舒王，又隱姓埋名在自家府上住過一陣，怎會沒有自己的手段，只得認栽。

“是。”

他疑惑，“你們顧家的賬本緣何會在廣陵王手里？”

顧時清低頭，“因為貪墨之事，廣陵王參與的一筆一墨都記在顧家賬上。他為了藏匿證據，也為了捏住顧家的命門，每月晦日都會派人前來取走當月的賬目。”

“你們沒有副本麼？對賬怎麼辦？”

“顧家都是幾十年的老帳房，等閑不會差錯。若真出了錯，跟廣陵王府的管事通告一聲，去王府取來，對完再交回。而且小人想著，舊帳本身也就是個記錄，卻也是要命的東西，要是泄露出去，顧家也得完蛋。既然王爺不讓銷毀，放在王府這種守衛森嚴的地方總比擱在顧家周全，因此也沒有留制副本。”

在顧時清的描述里，顧家是受人脅迫，只得繼續替李范斂財。

“所以你射殺了他？”李誼問。

顧時清緊張得又吞咽了一下。

“其實小人本沒打算殺他的。此前小人曾多次潛入王府試圖將賬本悄悄盜出，均未成事。今日前來，小人本想待到日落后伺機劫持廣陵王逼問下落，但方才在檐上聽到殿下也在尋賬本，小人擔心廣陵王經不住拷問交待出下落來，事情敗露……”

顧時清戰戰兢兢，話未說盡，意思已然明了，李誼卻有另外的隱憂。

 “本王再問你，你為何要殺本王身邊的侍從？” 顧二和武毅是舊交，難不成認出她了……

顧時清仰頭喊冤，“小人沒有啊！”

“沒有？”李誼將院落中拾到的箭矢丟到他跟前，“那這是什麼？”

這弩箭確實跟他使用的弩機尺寸嚴合，可他當真無辜，“殿下明察，小人真的沒有刺殺您的侍從，小人沒理由殺他啊……”

如果不是他……難道，今日前來刺殺的還有另一撥人？

李誼猛然想到一種可能，眼瞳驟縮，上前猛力扒開顧時清的衣領。

段亦讀懂了李誼的舉動，“殿下，您懷疑意圖刺殺小五的是蘇毗部的人？”

沒有焉支花的刺青，他斜睇了地上的顧時清一眼，“恐怕他也被人利用了。”

這也不能全怪段亦，誰能想到兩撥人恰好在同一天動手。這些刀尖舔血為生之人個個都是絕頂高手，能抓到一個活的已是不易了，段亦當時以為他們是一伙，僅是仔細搜身以防他自盡，沒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