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我還會再相信你嗎？”

她猛地仰頭，眼淚在眶中打轉，“你不相信我嗎？”

“我已經與你多次機會了，你讓我怎麼相信你？”

一滴眼淚啪嗒砸到樓板上，迅速滲進縫隙。

李誼望著她，胸中似有一塊也跟著碎裂，卻忍住不說，半晌狠下心才道，“你好自為之。”

她吸吸鼻子，抹了把眼淚，告退也沒說便跑下樓。樓下的段亦聽見動靜剛想回頭，身旁一陣風似地掃過，緊接著李誼也緩步跟下來。

“殿下。”段亦雙手一叉。

“找人跟著她，教她別跑遠了，只要不出柳青閣，她想做什麼隨她去。”李誼望著她跑走的背影，滿眼盡是方才不敢顯露的擔憂之色。

段亦觀望良久，終忍不住出言抱不平道，“按規矩屬下不該置喙的。殿下何不聽聽她的解釋？”

他暗暗吐口氣，“怕是聽完她胡謅，我又舍不得訓斥她了。”

“殿下既然舍不得，方才與她好好說道，或許更好些。”

李誼滿目郁色，“好好說過多少次，有用麼？今天發生的事多危險，若不再與她敲敲警鐘，慣她這臭毛病，等他日鑄成大錯，追悔莫及再論短長？”

段亦低頭拱手，“殿下說的是。”

十年難舍洛州夢……十年……李誼迅速在腦中過了一遍今日發生的種種，“轉告七弟，讓他在宮籍中查查這個武毅。我懷疑他跟大震關的事也有干系。”

“屬下明白。”

“你也去吧。”李誼合目平息心緒，多囑咐了句，“別讓她發現你。”

“喏。”

武飲冰兩步跑出李誼視野，估摸著他已經看不見，便緩下腳步，四下環顧也不知該去哪。她漫無目的地在樓里閑逛，竟默默地走出了閣樓，來到后院。

周遭華燈明耀，映襯出閣樓往日的繁燈熱鬧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蕭條與幽暗。

她走到院墻角面壁，越想越發覺得委屈。

“武兄也出來散心？”

獨自委屈了一會，身后傳來一個熟悉的男聲。

這副模樣不合讓外人瞧見，她抬起衣袖胡亂擦了擦臉，沒敢轉臉過去。

那人慢慢走近，發覺武飲冰站在墻角半天不吭聲，臉上淚痕猶在。

“怎麼了這是？”王昶也有些意外，小心揣測道，“跟殿下吵架了？”

她抹抹眼睛，淺淺揖了一禮，“讓王兄見笑了。”

這般玲瓏的人，果然是女子。王昶望著那雙在暮光中晃動的淚眼，心間驟然生出憐惜之意。照常理，他應當說些舒王的好話緩和關系，可此時他竟有些妒忌。

“王某不才，若是武兄現下缺一個傾聽者，某倒是愿意擔當。”王昶欲靠近，又猶豫著退了半步，站在她后方一臂之外，“有什麼不稱心的，說出來或許好受些。”

武飲冰扭頭望向他，眼神猶疑不定。

“放心，我不會告訴旁人。”

她躑躅片刻，僅模糊地告訴他，“有一件關于我阿爹的事，我本打算之后查清楚些，再告訴他的……”

王昶猜到大概，“之前聽你說起，你是被養父撫養長大的。這件事，事關你的身世嗎？”

她抽泣著默認。

“人生最大的挑戰在于發現自己是誰。你想找父母也沒錯啊，他為什麼要生你的氣？”

“我找到阿爹來過洛陽的痕跡，但沒有及時告訴他，他就……”

王昶想了想，“你想自己找？”

她點點頭，“我想心里先有個底。萬一阿爹和父親都是企圖對大唐不利的壞人，我是胡虜，他是皇子，我怕殿下難做。”

王昶妒忌極了，平靜地問出一句染了醋意的話，“你就這麼在意他？”

武飲冰怔愣一下，又很快鎮靜下來，“殿下是我的主子，奴仆在意主子的境遇，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麼。”

“可他一點也不在乎你的感受，你還在意他麼？”王昶往前一步，想摟住肩膀的手在半空定住，又垂落下來，“那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的生父和養父都是壞人呢，你怎麼辦？”

她沮喪地垂了垂眸，“我不知道。”

原來傾心于人，當真能喜其所喜，憂其所憂。王昶心亦揪起，斟酌著語句，“我在長安也有不少人脈，若你真的想知道自己的出身，也許我可以幫你找。”

“多謝王兄好意，不合麻煩你。”說了這麼多，武飲冰逐漸平靜下來，“時辰不早了，王兄早些回房歇息吧，說不定明日還有問詢，我……我走了。”

他萬分懊悔自己自詡君子，卻指使款款做了件這麼齷齪的事，也悔聽完款款之言便離開，沒有先一步將她救下，不然兩人現今的對話不會如此生疏。

坦白嗎？他沒這個勇氣。

“那你還有下處落腳嗎？”說完，王昶便發覺自己問得有些多余，她終究還是會回到李誼身邊去的。

“殿下是主我是仆，我自然得跟著殿下，那邊還需我幫忙。多謝關心。”

她想明白了，這次的確有些過火，李誼也是擔心她的安危才發作。說完收拾好情緒，武飲冰便叉手告辭。

看著她纖佻的身形即將隱入閣樓的光暈，王昶生怕錯過這個機會將來就再也無緣分，從身后叫住她。

“王兄還有事？”

王昶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怯了，“若你以后遇到麻煩，還可以來找我。”

武飲冰沖他盈盈一笑，“若是行在洛陽，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