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有張字條，打開。”

她依言照做。既然是密信，她便識相地避開里面的內容，兩指向兩端一拉將字條展露在他面前。李誼左手拿過，細細讀完。

不多時傷口被處理妥當，懷民向李誼叮囑了些保養和換藥事宜，便離開去后廚煎藥。等他離開后，她才把方才拿出的金瘡藥瓶和布巾拿去歸位。

放好回轉過來，正準備伺候他躺下歇會，李誼卻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盯得她肌膚起了層細栗。

“作甚？”她瑟縮問。

他瞟了眼身側，“你說呢？”

再瞧她便要起毛。他偏頭忍笑，就喜歡她這不禁逗的小模樣，“方才有個好消息，你要不要聽？”

“什麼？”她直覺李誼又要捉弄，不耐地問。

李誼朝床頭那碗溫熱的湯藥努努，那是懷民給她煮的補藥。

武飲冰白他一目，端起藥碗一口悶盡，“咚”的磕在案頭。

“現在總能說了吧？”

他將方才那張字條遞給她。

武飲冰抱著半猜半疑的心態接過閱看，猛然震驚，“阿爹……阿爹竟然是驃騎將軍的近衛？”

“這下該放心了吧。”李誼安撫道。

意外又吃驚，甚至還有點小竊喜，漸漸演變成驕傲，阿爹是好人，不是壞蛋！

遙想驃騎將軍乃天朝從一品的高官，能做他近衛的絕非尋常人，聯想他們逃離長安那日阿爹不凡的身手，完全理解了。

可新的謎團又出現了：既然阿爹是將軍近衛，如此坦途的前程，阿爹最后為何要隱于世間，甘愿做一個平平無奇的商人，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端詳著字條上的墨跡，期望能從中找出蛛絲馬跡。

“這位驃騎將軍是什麼人？”

“是皇祖在世時十分信賴的一位武將，手握兵權，是位寒門。”

恰巧他還算了解此人。不過此人成名于二十年前，她沒聽說過也正常。

“雖然起初只是個不起眼的武侯，但在皇祖在位時驍勇善謀，戰功赫赫，最后被欽封為驃騎大將軍，風光無兩。不久之后吐蕃進犯邊陲，他便被派往邊關退敵，名叫尹鶴卿。”

尹鶴卿，這名字好像在哪里聽過。

“我想起來了！”

她苦思冥想，終于想起來緣何耳熟，“殿下，我想起他是誰了！還記得上次我隨款款去拜訪那個叫秀娘的妓女麼？我上次的注意力都在柳娘身上，便忘了告訴你，秀娘曾透露過，當年與柳娘相好的那個男人叫尹某卿，就是個武侯，其姓名一頭一尾都中，八成就是此人！”

李誼也頗感意外，抽過字條查看。

頃刻之間，無數猜想涌入腦海，李誼佇立原地，卻胸中激蕩，久久難平。

武飲冰也感慨良多。一位女子甘愿為男子忍受生育之苦，大約是極愛他的，可尹鶴卿拋妻棄女遠走他鄉，數年之后飛黃騰達，也不曾再回來看望。妓女也是女人， 他就任由旁人將其如貨物一般買來賣去，真是世間易求無價寶，真心難換有情郎。

不過好在柳娘除了沒了女兒之外，過得也不算太差，老天也不算太不開眼。

她忽而想起阿爹留在柳青閣朱墻上的那首詩——十年從哪里開始算起？是在他成為近衛之前還是之后？他去柳青閣如果不是找柳娘，還能找誰？

“你說，我阿爹來柳青閣，會不會是為了他的舊日上司？”她揣測道。

李誼不置評辭，下屬找上司的舊情人，還真說不好他來作甚。

她又在琢磨，“這位尹將軍好說話麼？他是阿爹的上司，也該給殿下幾分面子吧？我們何不直接去拜訪，這樣柳娘、還有我阿爹身上的大半疑團就迎刃解開了。”

李誼靜了片刻，“是個不錯的法子。只可惜，他此一生唯一一次失守就是在大震關，與我父王一起，為國捐軀了。”

“啊？”武飲冰吃驚不已，隨即大為惋惜，“他死了？”

“不僅死了，還被扣上里通外敵、貽誤戰機的罪名，一家老小都沒活下。”

這麼慘烈，她不能理解，“勝敗不是兵家常事嗎，難道偶爾輸一次就要趕盡殺絕，這跟稚兒打輸了架耍賴皮有什麼兩樣？朝廷連這點氣量都無？”

他目光驀然堅忍起來，自嘲道，“因為與他同征的父王，是皇族，而他是寒門。”

偶然幾只雁鳥的影子掠過窗前，他默默轉向窗邊，向西而立，眼前浮現出邊塞的大漠與孤煙，仿佛那片沙場就是他們父與子除了血緣之外的另一種感應。

“當年掌兵的元帥是父王，尹鶴卿為副手，若要論處，也合該父王擔主責。但在那些朝廷大員眼中，皇家的顏面大過天, 于是外宣父王守城戰死，封昭靖太子。”

而尹鶴卿既是寒門又是雜胡，卻能統領十萬精兵，那些世家大族早就看他不順眼，適逢安史之亂余悸未平，一個“叛”字是皇帝的逆鱗，這節骨眼又吃了敗仗，他們自然是極盡口誅筆伐。尹在朝中無親無故，孤立無援，便順理成章地背下了這口黑鍋。

其實早在決意調查大震關失守一事之時他就注意過這個尹鶴卿，只是他出身不詳，不知過往，能搜集到的東西少得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