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猜到他們所來為何，坐下嘆了口氣，“既是張大帥的友人，武公子想問什麼便問吧。”

武飲冰理清思緒方開口：“阿于是于叔的女兒吧？”

“是啊。”

“叔把她賣去了？”

“東市周家，小人從前的佃主。”

與張大敬說的一致，她接著詢問，“你們缺錢？”

老于頭支支吾吾，“十幾年前吾兒戰死邊關，我夫婦一直想再添個男丁延續香火。兩年前好容易才老來得子，家中實在沒余糧……”老于重重嘆息。

武飲冰不適地蹙了蹙眉，“阿于為了養弟弟受了那好些委屈，無端從周家失蹤，好歹也該死個清楚明白罷。你婆娘要去告官，你為何又攔著不讓，周家忽悠你呢看不出來？”

張大敬抱刀靠旁不語，眼珠來回翻轉，默默觀察。

說起此事老于頭心有余悸，顫巍巍道，“周家出名的蠻霸，家大業大，小人不敢不從啊。”

他帶著哭腔辯白。

“小人本想著做點小本生意攢攢錢，期滿就贖回來，結果沒多久阿于便遭人虐殺。不是小人想攔婆娘報官，是周家員外威脅說，要是再聽見她糾纏，就連我夫婦二人和小兒一道丟到白鹿原去。”

“這般狠毒。”武飲冰手心攥緊，“典女契呢，我倒要看看是哪個周家，什麼蠻霸。”

沒想老于頭斷然拒絕。

“你不想替她報仇嗎？”她反質。

老于頭絕望地搖頭，“周員外豈是小人一力所能抗衡的？小的自知不是人，對不住阿于。小人如今雖在城中落腳，可小兒早夭，不久喪妻，老來一無所依，也算是蒼天有眼，罪有應得。”

“他敢猖狂至此，便知并非初犯。在下好友遭遇相似，保不齊是同伙人所為，只消你把當年的典女契與在下看看，在下絕不牽扯于叔。

如若順利找著殺阿于者，在下自有法子懲治，也算是幫你一道報仇了，如何？”

老者仰視著這位英眉俊目的少年，目中升起一絲微弱的希冀。

“你……真的能找到他們？”

武飲冰一想起太子那副嘴臉，想起東宮那架立在寢殿內的刑架，想起亂葬崗里那些慘死的姑娘，傷口便隱隱作痛，幾欲作嘔。

“只要我活著，就一定會找下去。”直到揪出他為止。

老于躊躇再三，下定決心轉身去床下翻出一個積灰的木盒，從中拿出一張泛黃的紙。

“這就是了。”

張大敬也好奇過來，與武飲冰一同逐行閱看。除了右邊那些令人咋舌的條約，不僅子嗣盡歸周家，三年期滿后還要交付白銀十五兩才能贖回，如此不公契約，老于頭竟然敢畫押。

她嘆口氣，罷了，目光定格去左下角。

那里除了典女人老于的名字，還有中人周興才，應是老于口中的周員外，而中間這個人……

武飲冰翹唇，未曾想這大海撈針還真讓自己撈著一根，“你確定你女兒的買主是這個周興才？”

“沒錯，是他。”

她指著兩人中間那個名字出示，“那承典人崔二你認識嗎？”

“承典人不是周員外？”他扯過契約來，卻不知該往哪里看，復仰頭望向武飲冰，“公子，您說買走阿于的人不是周員外？小人不識字啊……”

武飲冰與張大敬對視一眼，除了悲哀，無話可說。

拐出街角，坊街上人來車往，二人側身躲避后重踏返途。

“五郎管這等閑事就是為了朋友，兩肋插刀？”方才與老于頭的談話他一字不落地聽全，故有此發問。

她尚在呵暖雙手思考那個崔二，不防被打斷，“不妥麼？”

“……”張大敬不得不潑她冷水，“此案連京兆捕盜司都不敢查，如果只是為了朋友義氣，某勸你還是勿要趟這潭渾水。”

他好像也知道些什麼，卻只能言止于此，但武飲冰并不介意。

“多謝張帥好意。”她坦坦蕩蕩，“為生者權，為死者言，師父所授不敢忘，更何況是我摯友，必須得幫。”

張大敬不禁好奇，“尊師是？”

“前大理寺第一仵作，裴瑱。”

“為生者權，為死者言……”張大敬面容一動，“原是裴師的弟子，失敬了。”

她一愣，“張帥見過我師父？”

他點點頭，“某方調至長安做武侯時與他有一面之緣，當時他也說過這話。可惜某身份低賤，顧慮太多，難得成為他那般坦蕩之人……”

她此刻才注意到他的口音，“你是洛陽人？”

“是了。”張大敬仰著脖子笑笑，“只是鄉音未改，鬢毛已吹。”

“原來如此。”武飲冰一手探進袖口，“今日多虧張帥引薦，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她掏出一錠金餅，卻被張大敬抬手推掉。

“既是裴師的徒兒，就不必講虛禮了。”張大敬再次端量她這張臉，“抱歉，敢問五郎是哪年跟從裴師的？”

“約莫建中元年吧。”她憶了憶，“怎麼了嗎？”

“只是覺著你確實眼熟，像在哪里見過。”張大敬解釋道，“不過建中元年我已被除官籍淪落至敦化坊，裴仵作也離開大理寺了，我們大概無緣相見。”

“這樣。”她思了一思，“或許我們真的只是偶遇。”

張大敬亦沒多想，“或許罷。”

送出敦化坊，張大敬道差事在身恕不遠送，武飲冰別后獨自返回平康坊的鼎盛樓赴約。

此約她本是不想赴的，昨日王昶遣人來說想好要討什麼謝禮，可怎麼問都不講，非要應了這頓飯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