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史春荔精明地察覺，立即吩咐其余宮人退下，只留自己在牢中侍候。

細長的指節強行扳過武飲冰倔強的下巴，讓她直面染火的瞳眸，“每當看見你這張臉，我就會想起尹鶴卿那個負心人……”

尹鶴卿？武飲冰一僵，好似漸漸想通了一些事，渾然驚詫不已。

“自從見到這個東西，我便認出你是他的女兒，之所以不殺你，就是不想讓你死得那麼便宜。”

王皇后彎腰拾起地上那支銀簪把玩，目光憐憫又悲傷。

“他明明說過，會把這支家族流傳的簪留給柔兒，可卻最終與了你。我的柔兒若還活著如今也該二十六了，憑什麼你能活下來，她卻活不下！更可悲的是，我王疏蘊的兒子竟然愛上了負心仇人的女兒，讓我怎麼原諒？！”

散落的烏發半遮住武飲冰的視線，也遮住她怔愣片刻的眼。怪不得阿爹會是將軍近衛，原來自己的生父就是當年的驃騎將軍尹鶴卿。

“所以，你才是柳娘。”武飲冰質道。

“柳娘……”王疏蘊喃喃，而后遽然狂笑。

這個女人太可怕了。出身泥淖，蟄伏后宮，操縱殺手，攪動風云，將朝堂內外玩弄于股掌之中！

“你就不怕有一天東窗事發，死無葬身之地嗎？”她痛恨道。

“事發又如何，說出去，你覺著會有人信麼？”

王疏蘊將銀簪狠狠擲在她臉上，劃下一道紅印。

“多虧本宮有個好爹爹和好兄長，本宮才得入王家門楣，翻身入主中殿。兄長費盡心思才把本宮弄進宮里，他怎麼舍得放棄？”

她明白了，她都明白了。

武飲冰冷哂一聲，“虛偽。”

“你說什麼？”王疏蘊不耐道。

罪將之后，武飲冰反而沒什麼好怕的了，仰起頭。

“你明明嫉妒得發狂，想要羞辱我父親，處刑我泄憤，卻美其名曰為殿下鋪路！娘娘有沒有想過，殿下正因情懷天下才不屑與太子之流同流合污，成就今日威望，如今你卻為了復仇叫他禁斷，他若聽到你今日這番言辭，知曉自己生母出身青樓，你猜他會不會恨透了你？”

王疏蘊的眼底閃過一絲慌張，“你住口！兒不嫌母丑，你個乳臭未干的豎兒懂什麼？”

她并不示弱，謔笑道，“是啊，殿下不過是借你的身體來到這個世界，他跟你一點也不一樣。”

“來人！”

春荔將早就備好的鴆酒磕到她面前，“你最好識相一點，不要逼我動粗。”

見她無動于衷，王疏蘊呵道，“喝不喝？”

“我不喝。”她頑強道。

王疏蘊冷臉下令，“春荔，給我灌。”

“喏！”

武飲冰被結結實實地捆住，除了左右偏躲，掙扎無果。

春荔端起食幾上的酒杯，掰開嘴強灌下去，卻因她爭鬧花了好一陣工夫。她竭力吐出口中的毒酒，可仍是被卡著喉嚨吞進去少許，此毒甚烈，只消一點點，腹中逐漸疼痛如絞，隨即蜿蜒的血線從嘴角淌下。

她絕望地瞪著那張美艷的臉、與李誼近乎神似的輪廓，忽然一股強烈的瀕死感漫上胸口，她想說話，卻像被話卡住喉嚨，唯有淚水自眼角潸然而下。

一想起尹鶴卿也是這般死狀，王疏蘊心中無比舒暢，“去吧，到了下面自有人與你團圓，不會寂寞的。”

她后悔了，后悔方才沒有服軟，可已然晚了。

死亡的觸手最終攀上了她的喉，猶如溺水沒頂般窒息，武飲冰面色慘白鮮血狂嘔，終于目光渙散，如皇后所愿栽倒在地。

此時牢門外方才有人姍姍來遲。

“你們在干什麼！”

王疏蘊詫異回眸，“誼兒？”他今日不是出城去了麼，怎麼會來御史臺？

地上的空杯，惶恐的女史，倒地的武飲冰目光呆滯，口角殘血，全然昭示剛剛發生過什麼。王疏蘊迎上去，可李誼錯開她，徑直撲到武飲冰身邊，讓一朝之后在眾人前好生尷尬。

“小五，你醒醒……”李誼慌亂地松開她身上的繩索，“小五，說話！你說話啊！”

試了試她鼻息，李誼雙手顫抖地捧著她蒼白的面容，滿手黑血。

他抄起武飲冰便往外走，王疏蘊追出去，“你去哪？”

段亦領著被解救的懷民跟上，李誼沒聽見似的大步離開，對她視若無睹，一句問候都無，王疏蘊當場暴怒，“李誼，你給我站住！”

外頭的禁軍聽到皇后命令，立刻執矛舉盾擋住離開御史臺的去路。

“小五，小五……”

武飲冰癱軟在懷中，毫無生息，他望著那死灰般的容顏，下頜細顫。李誼活了二十五年，頭一遭感到深深的無力。

身為大唐首屈一指的親王，只能看著自己心愛之人慘死，如此蝕骨之痛令他紅了眼，所有破碎的壓抑與狂怒在頃刻間傾瀉。

“段亦，刀來！”

周圍的禁軍皆知李誼殺人狠決，手起必有頭落，即使有皇后懿旨壓著，竟無一人敢動。

王疏蘊從后面追上來。

李誼聽見背后金玉碰撞的聲響，反手便將刀刃架在自己頸脈，驚得在場者統統后撤一步，生怕沾上干系。

他殺不了自己的母親，只能對自己動手，王疏蘊駭了一跳，以為他心死便好了，沒想他竟為了一個胡兒以死相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