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是尹鶴卿的女兒。”李誼搶先道。

李謙一異，“你知道？”

“她母家的人找來了。敦化坊有個叫張大敬的不良人是尹夫人的遠親，他認出了小五。”

李謙從沒聽說過，“此人可靠嗎？”

李誼不知道，他今晨才見到人，還沒來得及徹查。

“去查一下這個不良人，看看他到底什麼來路，有消息告訴我。”

這時懷民從內室跑出來，“殿下。”

定是武飲冰又出了狀況，李誼立刻隨之進去，李謙識相絕不在現場添亂，領了任務就出府忙去了。

榻上的武飲冰臉色依舊淡得像個死人，全然沒有平日里的彎眉笑眼、歡迸亂跳。李誼緊握她手，涼得令人膽寒。

“怎麼樣？她情況如何？”他緊張地問懷民。

她現在觸手冰涼，摸起來就像一只瑩白的、搖搖欲墜的瓷器，一不小心就可能跌落碎裂，就此消殞。

“血暫時止住了，但她現下元氣消耗過多，萬不能隨意搬動磕碰，假如體內再次出血，小人也無能為力了。”

李誼一聽，緊攥的手心驟松。果然片刻功夫，淤青已沿著他方才握過的地方爬上那只毫無血色的手，嚇得他趕緊小心塞進被衾放下，然后退開，生怕再出意外。

至少，她還活著，還有希望，李誼如是安慰自己。

段亦來報，說宮中來人了，圣人派竇監來詢問今日御史臺獄內的事，需要他去處置，李誼不得不暫且離開，轉頭叮囑懷民，“寸步不離地守著她，有任何變化即刻來報。”

“小人遵命。”

……

冥冥中好像又回到那個夜晚，長安置身大火，身邊流民遍地。接連不斷的黑影前赴后繼殺來皆被人擋在身后，武飲冰不顧一切地往前逃跑，直到路的盡頭，荒無人跡。

這不真實的場景似曾相識，肌肉記憶告訴她不要再向前，她選擇相信直覺返身便逃，猛然被人從背后抓住，鉗住脖子灌下毒藥，瞬間喉如火燒。

耳邊想起一個熟悉的女人聲：

“你怎麼沒跟你爹一道去死，憑什麼你可以活下來，憑什麼？”

她猛然想起這場重復的夢境竟然很久之前就出現過，驚恐地扭頭，是那張肖似李誼，卻美艷又猙獰的臉。

原來夢中那個女人就是——

精神率先清醒，身體也漸漸蘇醒過來，武飲冰緩緩睜眼，驟然熹明的世界令她眼目微微刺痛。

映入眼簾的是暗紫色的帷幔，還有依稀匍匐在帷幔外的人。

“殿下……”

帷幔外淺寐的人迷迷糊糊聽見聲音，乍然驚醒，望見她隔著紗簾，正側頭向他投來疲憊的目光，一把掀開簾子。

“你醒了？”懷民不勝欣喜。

“是你……”竟是懷民，武飲冰略微失落。

“五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懷民激動得在榻前來回走步，一時未留意她沮喪的神情，轉過頭來看見她目光呆滯才發覺自己疏忽，抓緊解釋道，“其實往日都是殿下衣不解帶在此守候，唯獨今日實在有事分身不得，才由小人代為照看五郎。”

雖然武飲冰已恢復女兒身，但大家私下喚五郎都習慣了，依然沿襲從前的稱謂，她也不介意。

“勞煩你了。”武飲冰聲音仍是虛弱，“殿下……去上朝了麼？”

懷民撇撇嘴，“圣人上月就曾因病罷朝，調治后略有好轉，而今再次重疾纏身，已有一月不曾露面了。至于殿下去哪里小人不知，也不敢問。”

一個月？這麼久麼。

她眼神慢慢移向窗外，外頭白雪壓枝，天光清朗，映得內室窗明幾亮。

熟悉的身影并未出現，她呆望了一會，“今夕何夕了？”

“十二月十五。”

時已至隆冬，再有半月就要過年了，原來她當真昏睡了一月余。

她掙扎著想起身，可是躺得太久渾身無力，稍稍一動關節便僵硬得酸疼，懷民忙將她按下。

“你躺下別動，我馬上去找人尋殿下回來。你中了跟仇敬忠和符承永他們一樣的毒，別獨自逞強。”

圣人病重，臣子心焦，各路宗親世族節度使都緊盯著太極殿那個位置，武飲冰大概明白李誼出府所為何事，想讓懷民晚些再說。可懷民動作快，她尚未來得及出聲，他便溜煙跑沒影了。

然而她在內室等了不久，李誼就風塵仆仆地歸來，帶著滿身積雪。

懷民再次查看她狀況，確認脈象平穩后便退下，把剩下的空間留給二人獨處。

“殿下……”

她勉力支撐著坐起來，引得李誼趕緊上前攙扶住，“小心。”

衣衫沾了寒氣，不利于病愈，李誼遂除了外衫，找來一件銀狐皮裘將自己與她一道裹在懷中，以體溫保暖她冰寒的身軀。

李誼胸膛暖和，甚至有些熱燙，武飲冰素面披發，偎在他胸口，聽見他心跳怦然，鮮活又有力，即使不言，他內心的雀躍也早已隨聲聲心跳穿透胸腔，直擊心房。

這一刻歲月靜好，彼此都安心地閉上眼，享受這溫存時刻。

許是李誼內火太足，過了一陣武飲冰熱得發汗，伸了只腳出去散熱，垂頭瞥見腳踝處淤青遍布，還沒她等看清楚，便被李誼只手撈回狐裘底下。

可越避諱她越執著，張開十指，發現指節和手腕上也都是花斑，“我現在渾身上下都是這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