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值早春,園內花木蔥郁盎然,橫廊曲水,山疊石層蜿蜒不絕。
遇辭疾步往西園去,不曾為這春色駐足一分。
她出來時沒帶傘。
這會兒雨雖停了,但天色依舊灰蒙蒙的,烏云積疊,天幕越壓越低,似是隨時要墜下來。
緊趕慢趕,總算到了西園,剛踏上芝壽閣的樓梯,煙雨就密密落了下來。
老太太在保姆秦姨的陪同下,坐在閣樓東側的圍欄前,手里捧了個魚食盒,一邊往閣樓下的曲水里丟魚食,一邊嘰里咕嚕地念叨著。
“你說說看,有哪個讓我省心的?”
“退婚的退婚,不回來的不回來!”
“我看吶,得等我歸西才能少操他們的心!”
直聽的站在一旁的秦姨笑了起來,答道:“老太太,則奕您還愁什麼呀,這麼好的模樣,性格也好,還怕討不到媳婦呀!只是倆孩子沒緣分罷了,硬湊在一起,也不好過的呀!”
老太太冷哼了一聲,用力擲了撮魚食出去:“多大了呀,二十八了,他是想等我死呢!”
秦姨笑呵呵地沒應答,抬起手給老太太捶了捶肩,一個偏頭就看見遇辭滿臉笑意地站在不遠處。
一臉驚訝地張了張嘴,剛準備出聲兒,遇辭就抬起食指輕輕抵在了唇邊。
秦姨會意地笑著點了點頭。
老太太還在念叨。
“還有,遇辭那丫頭,自兩年前則奕和小婉訂婚,她被遇家老二接走,到現在都沒說回來看看的!”
“我看,她也是等著我這個老太太死呢!”
嘀咕間,遇辭已經走到了老太太的身后,承接了秦姨的手,一下下輕輕捏著她的肩。
“氣死我了!你說說這倆人是不是大逆不道!整天就會氣我!”
遇辭低低笑了起來,十分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嗯!太不像話了!等他們回來,用您的手杖,一人打一頓!”
老太太瞬間怔了怔,一臉喜色地轉頭看過來。
但這喜色只保持了幾秒,就又瞬間垮了下來,一臉賭氣地看了遇辭一眼,而后繼續捻著魚食,往樓下的池子里丟。
陰陽怪氣地說了聲:“哎喲,誰家的姑娘呀,還知道回來呢!”
老太太庚齡八十,卻也趕時髦,一頭花白的短發,燙了個可愛的梨花卷,一身墨綠綢緞旗袍,搭了個米灰色披肩,皮膚保養得當,有那麼幾分“歲月不敗美人”的韻味。
遇辭自知理虧,縮肩吐了吐舌頭,一把摟住老太太的肩膀,小臉蹭了蹭,撒嬌道:“祖奶奶,我這不是回來了嘛,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跟我計較啦!”
老太太本就疼小丫頭疼得緊,哪舍得真生氣,這一撒嬌更是直接讓她所有的怨氣都化成了水。
伸出食指嗔怪地戳了戳她的額頭:“你呀!要不是這趟取消婚約,你是打算什麼時候才回來?”
遇辭抿著唇笑,沒作答。
她兩年前了離開傅家,主要就是因為傅則奕和遇婉定了婚約,她這個身份再住在裕園,于情于理都不合適。
廊外的煙雨此時又大了些,”滴滴答答“敲打著假山旁油綠的芭蕉。
老太太見她不答,又是一聲嘆息 。
“這園子啊,是越來越靜了,先前想著你小傅叔叔結了婚,家里能熱鬧些,這下好了,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
說完,老太太頓了少頃,似是忽然受到了什麼點撥,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遇辭。
“你可不能跟這家伙學啊!你若是遇到了合適的男孩子,該戀愛就戀愛,聽見沒有?”
遇辭聞聲笑了起來,撒嬌似地枕在老太太的肩上:“祖奶奶,我才二十歲哎,還是個寶寶呢!”
老太太斜了她一眼:“我有你這麼大,你小傅爺爺都出生了!”
話音剛落,老太太的神色染上了幾分哀傷。
傅父與傅母,早年皆于車禍中不幸喪生。
遇辭也是后來才知道的,那時候傅則奕剛八歲。
老太太抬眸看了看檐廊外的雨,緩緩嘆息了一聲。
掌心貼著遇辭的手背,輕輕摩挲了一陣,喃喃道:“你和則奕啊,都是好孩子,要一生平安順遂才好。”
正說話間,小閣樓下,隔著假山曲水,窗影交迭的回廊里,走出來一抹身影。
一身黑衣,身姿挺秀。
回廊雕花的矮欄外,沿路開了一叢白牡丹,明凈淡雅。
天幕低沉灰蒙,將他襯在竹影婆娑的煙雨里,似是一幅丹青未干的水墨畫。
遇辭屏息看了陣,而后忽地彎起眉眼,笑顏明媚地道了聲:“另一個大逆不道的也回來了。”
話音剛落,傅則奕就已順著游廊踏上了閣樓的樓梯。
黑漆木的古典梯,扶手下的隔板是云鶴樣式的木雕,鏤月裁云,工藝很是精巧。
傅家祖上初建裕園時,西園就是建給園主母親的,所以“長壽”的標志物不少,園中栽養的盆景也大多以靈芝、松柏為主。
老太太應也是順著傅則奕的行動軌跡瞅見了那木雕,故意道了聲:“哎喲,活一把年紀有什麼用,脖子以下都入土了,還是奶奶呢,輩分兒根本不見長的!”
說完,還找認同似的看向身邊的秦姨:“小秦你說是不是?”
話里的意思指向太過明確,秦姨笑著沒接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