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辭聞聲頓了頓,抬眸望過去。
他的眼瞳漆黑明潤,似是古木燈下的琉璃,很亮。
她一時看得入神,忘記了回答。
見她沒答,他又接著道:“你今日總是發呆。”
他說話時的調子向來平和,不見起伏。
遇辭怔了一瞬,才意識到自己今天好像是有好幾次看著他發呆,還被他逮個正著的。
有些窘迫地看了他一眼,隨便編了個理由,“今天起太早了。”
傅則奕聞聲點了點頭,端起茶盞喝了口茶,放下后才似是忽地想起,又道了聲:“回來的時候,遇家家丁說宅子的小軒閣有些漏雨,你今晚住裕園。”
小軒閣是她在遇宅的屋子,之前也都是逢年過節回來祭祖時才會住一住,上次住在那好像還是十四歲之前。
點頭應了聲:“好。”
剛說完,放在一旁桌案上的手包里忽然傳來一陣手機鈴聲。
她看了眼,解開了包上的金屬小搭扣,包口忽然敞開,本就頂著金屬條的手機忽然“咕嚕嚕”滾了出來。
她驚呼一聲,慌忙伸手去接,驚慌的余光中,對面也伸過來一只手。
“啪”的一聲,小小的方塊落入掌心,同時傳來的還有手背上溫熱的觸感。
傅則奕半俯著身子,掌心與她的手掌成“X”樣交疊,指骨觸碰他干燥溫熱的掌心,遇辭愣了一瞬。
與此同時,手機屏幕上白色的備注也同時落入兩人的眼簾。
“老公”。
“……”
傅則奕垂眸看了眼,而后緩緩收回了手。
遇辭此時大腦一片空白,怔了半晌才忽然直起身子,“那個,小叔——”
剛想解釋此“老公”非彼“老公”,閣樓下的游廊內忽然傳來一聲:“傅總。”
傅則奕偏頭看了眼,便撐著腿站了起來。
要走。
遇辭抿著唇,將接下來的話咽回了肚子里,眼神又暗戳戳瞄了面前的人一眼。
他沒看她,神色依舊沒什麼起伏,像是沒看見剛剛那個備注一樣。
臨走時才回身看向她,“你的屋子都還保留著,行李我讓珅伯去遇宅幫你取了。”
她抿了抿唇,點頭應:“好。”
隨后,他便走下了樓梯,徑直入了暖廊,瞧不見了蹤影。
遇辭的視線又在他消失的方向定格了片刻,才收了回來。
看了眼手中還在“嗡嗡”震不停的手機,接了起來。
“遇辭遇辭!你看見了嗎?‘詩畫清明’你是第一名哎!”
剛接通,手機那頭就傳來一道驚喜靈動的嗓音。
“詩畫清明”是舞院舉辦的一個活動,昨晚是決賽,她參加完就收拾了東西,今天一早匆匆趕回來,忙了一天,也沒顧得上看結果。
但此刻,她卻忽然沒了興致,在椅子上坐下,單手扶在絳漆的圍欄上,下巴抵著手背,懨懨回了聲:“沒。”
檐外的雨此時小了些,煙雨濛濛。
“你怎麼啦?”涂萌萌聽出了她語調里的不開心,問了聲。
她也沒說話,胳膊肘抵著圍欄,將手機從耳邊拿了下來,直接點開通訊錄,將那個“老公”改成了“涂萌萌”。
這還是前兩天宿舍里玩游戲,她輸了的懲罰,讓改完備注然后截圖發朋友圈。
完事后她就給忘了,沒想到,今天還被傅則奕看見了。
改完,退出通訊錄,她才又將手機遞到耳邊,回了聲:“沒事,就你剛剛給我打電話被我小叔看見了,備注沒改。”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吸冷氣的聲音,關切道:“那你沒被罵吧?”
“沒有。”
聞聲涂萌萌長長舒了口氣,須臾嚼了片薯片,接著道:“不過又不是早戀,大學都快畢業了,就算真談戀愛,你小叔還能說你不成呀?!”
“不是我小叔。”
涂萌萌在那頭驚掉了薯片,懷疑自己聽錯了,“啊?”
到底是不是小叔啊?
遇辭頓了頓,覺得這個問題解釋起來有些麻煩,低低說了聲:“只是家里關系好,不是我親小叔。”
涂萌萌明白了,“哦。”應完又問:“那你們家祭祖結束了嗎?”
遇辭這趟回來是提前請了三天假的,宿舍的舍友大多來自五湖四海,不太了解蘇陵的習俗,她便沒說修族譜的事兒。
“結束了。”
涂萌萌是東北人,性格較為豪爽。
“嗨!你們江南人好講究,仿佛讓我看到了古時候的大家族。”
遇辭笑了笑沒說話,忽然想起剛剛傅則奕說珅伯去遇家幫她拿行李了,于是道了聲:“我去收拾行李了,回頭再聊。”
涂萌萌爽朗地應了聲:“行。”
收了線,遇辭也沒急著走,放下手機,趴伏在圍欄上,又看了眼廊外。
曲水假山,如畫墨染。
想起剛剛沒能解釋出口的話,她忽然有些莫名的失落。
遇辭留在西園陪老太太吃了晚膳,而后又陪著老人家聊了會兒天才走。
時近傍晚,雨淅淅瀝瀝落了一天,終于停了。
遇辭從西園離開,徑直往南園去。
雨后的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淡淡的花香,清新怡人,彩橙的黃昏暈在天邊,園中花植似是吸滿了水,競相綻放,爭奇斗艷。
傅家祖上就是愛花之人。
每個時令都有應季的花開,光是遇辭知道的,就有上百種,還有好些家丁同她說了好多次,但她依舊叫不上名字的。
來時匆忙,她顧不得欣賞,這會兒便走得慢了些,天幕逐漸昏黑,沿途已有三兩家丁地提著宮燈,依次給園內的回廊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