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姝一言不發，只瞟了他一眼。

宇文瑄又道：“我和趙氏連脾氣都犯沖，說我們是貌合神離那都是在夸我們。這兩個起碼脾氣合得來吧？再說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們夫妻過得如何，咱們管得了嗎？”

待到宇文裕行冠禮時，崔氏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看著宇文裕比之從前，對妻子要體貼許多，馮姝才對他們夫婦放下心來。

“說起來，阿瑄二十歲生辰是在戰場上過的。至于冠禮都是你回來后，太尉給你補的。”許是年紀大了，馮姝總是想起從前之事。

“幸好那時父親還什麼都不知道，能給我補上冠禮。如若不然，這冠禮恐怕就沒有了。”宇文瑄笑道。

“是啊，你本可以跟裕兒一樣，是父親最疼愛的小兒子。”馮姝有些悵然。

“凡事皆有代價，此事我不悔。”宇文瑄道：“此生如果沒有你，我給自己弄個侯爵之位應該也就到頭了。”

“所以你走到今日，要怪我？”

“當然不是。”宇文瑄道：“如果你沒有二度入宮，我不會想要拿到魏國公之位，讓你不用受馮家掣肘。如果你沒有再度守寡，我不會迫切地想要高位，這不僅是因為我要讓你坐穩太后的位置，也是我想讓自己離你更近一些。加之那時，父親已經知道了我們的事，要跟他叫板，那得用實力說話。”

“所以你的心思是在令尊離世后才有的？”馮姝問道。

“你有必要知道的這麼清楚嗎？”宇文瑄笑道。

“他們高家的天下就是在我手里丟的，我自然要清楚自己的罪過。”

“這話說的，你難道沒有阻止過我？”宇文瑄道：“能做的你都做了，既然贏不了，那你投敵也無可厚非。”

“這話阿瑄可就說錯了，我終究沒動過誅殺你的念頭。”馮姝知道自己沒有這麼做不僅是顧忌宇文裕，更是因為一旦失了阿瑄，自己能指望的就只有馮家了，這二者之間，馮姝的選擇只能是阿瑄。

“由此可見，我沒白養宇文裕這個兒子。”宇文瑄笑道。

“還好，裕兒沒學會你的厚臉皮。”馮姝沒好氣地道。

“臉皮厚自然有厚的好處。”宇文瑄笑了笑，接著道：“待到父親離世后，就是順其自然的事情了。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誰讓那時我還年輕呢。在這之后，突然有一天，我發現自己離那個位置已不再遙不可及。既然如此，我何不再走幾步呢？”

“然后你就走到了今日。”馮姝接口道。

宇文瑄只是笑而不語。

“事到如今，你只差最后一步，且不說皇帝已經給你把臺階鋪好，禪讓之事他已經提了三次，你為何就是不接？”

“做皇帝究竟好不好，天底下沒有比念念更清楚的吧？”宇文瑄道。

“可你都走到這里了，難不成你還想退回去？！”

“當然不會。”宇文瑄道：“只是我想把這最后一步，留給裕兒。”

“怎麼突然如此大方了？”馮姝道。“也不知是誰，為了件大氅就不高興了好些時日。”

“到底是與心愛之人生的兒子，我自然要大方些。”宇文瑄莞爾道。

“你閉嘴！”馮姝知道這不可能是全部的原因。

“細論下來，自古以來的開國之君，可都是前朝臣子。”宇文瑄道：“但像我這樣，從輔政大臣做到開國之君的，卻是頭一個。你讓史官們如何把此事掩過去？此事我可以不在乎，可我的先輩們在乎，起碼我爹肯定不會想要我給他追封的皇帝。”

開國之君追封先考是慣例，以馮姝對宇文達的了解，若他早知宇文瑄會走到今日，他一定早早就把這個兒子掐死在襁褓中了。

“倒是裕兒如今是我魏王的臣子，從他入仕開始，行事皆奉的是魏王敕令。所以他可沒給前朝當過一日臣子，由他來接受高氏的禪位，全天下都無可指摘。他日史書工筆，我宇文家的子孫們也能抬得起頭。”

“阿瑄想得甚是長遠。”馮姝道：“但你不愿走最后一步，一定還有旁的原因。”

“的確有。”宇文瑄莞爾道：“那便是因為你。”

這是馮姝沒想到的。

“你的確攔不住我走到今日，可你若是再堅決些，我不會這麼早就做到魏王。”宇文瑄道：“這個天下事實上是你交給我的。正因如此，這次天下易主才沒有引得天下大亂，禍及百姓。可是念念，天下人不會記得你避免了一場生靈涂炭，更不會記得是你用永世罵名換來他們能安穩度日。反正我已經是個架空皇帝的權臣，這一世污名是洗不去了，你這個前朝的太皇太后是受我脅迫做得這一切，總比你一人背負罵名要好些，正因如此，你只能是他們高家的太皇太后。而我要是走出那一步，就得追封原配趙氏為皇后，百年之后我更要與趙氏合葬，我與她活著的時候就兩相生厭，死后就不必硬往一起湊了。”

“阿瑄，將這天下交給你，我問心無愧。”馮姝的眼圈早已紅了，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個男人始終是真心待自己的。

“我知道你不在乎這些身后名，可我自己做的事，沒必要讓你幫我擔著罵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