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聲不好,是指“活死人”的綽號,指眾人的避諱。而恐怕那幾位皇子也并非抽不開身,只是不想跟國公府有所瓜葛。
李策的聲音綿軟柔和,讓人莫名生出一絲憐惜。
果然,葉夫人笑著搖頭。
“安國公府以武興族,是踏過尸山血海的,從不畏懼鬼神。九皇子殿下孤身一人在皇陵侍奉先祖,是孝悌表率,怎麼會名聲不好呢?”
葉夫人嚴厲慣了,偶爾夸人,便把李策夸得有些羞澀地抿唇淺笑,消瘦的臉上露出兩個極淺的酒窩。
這麼一笑,硬朗的五官突然俊美無比。
“不知二小姐在嗎?父皇今日已作主為二小姐退婚,他日必將再擇佳婿。我從宮中帶來幾樣禮物,務必親手交給二小姐。”
李策見葉柔束著婦人的墮馬髻,便猜出這是葉嬌已經出嫁的姐姐。
他想見到葉嬌,是要確認一件事。
李策已詳細問過昨日御街上的百姓。
聽他們描述的衣服相貌,可推斷出請人抬車的,正是射箭的姑娘。
那麼射箭的姑娘,是葉嬌嗎?
見未婚夫與人茍合,便冒用皇子姓名雇人抬車?
見未婚夫辱沒清名,便三箭逼出秦白薇?
李策背了那麼大一口黑鍋,罰沒半年俸銀,他總要知道對方是誰。
更何況,那姑娘實在有趣得很。
可葉柔卻微微搖頭,施禮道:“家妹因昨日之事心中難過,面容憔悴,唯恐失儀,不便見客。”
李策清雅地笑笑,雖覺失望,也很理解地頷首道:“既然如此,禮單在此,請夫人收下。”
葉柔放下心來,李策卻突然又問道:“既然安國公府以武興族,不知二小姐可擅騎射弓弩嗎?”
猝不及防間聽到李策這麼詢問,葉柔有些驚慌地看向葉夫人,葉夫人面色不變,溫婉道:“小女最擅琴棋書畫、刺繡女紅。”
李策又不甘心道:“可曾……學一點弓箭之術嗎?”
“不曾,”葉夫人道,“小女手無縛雞之力。”
而此時后院中,葉嬌正揮動斧頭劈開一根堅硬的桑柘木,木頭斷成兩半,葉嬌興高采烈地對身邊的男仆道:“就用這個做新弓!”
葉嬌身邊的男仆五十來歲,名叫馮劫,是當年國公爺的舊部。他曾身負重傷,傷好后一條腿失去知覺,走路只能依靠拐杖。
朝廷的撫恤銀子很少,病腿讓他無法做工掙錢,國公府便收留了他。
這麼些年來,馮劫看著葉嬌長大,教葉嬌騎馬射箭。
“馮伯伯,”葉嬌撿起桑柘木,試了試韌勁兒,“偷偷做把弩唄?”
弩箭殺傷巨大,是管制軍械。
馮劫果斷搖頭。
“教小姐射箭是為防身,夫人已經因此責備過我好幾次。再做弩弓,夫人就要氣得把我趕出去了。”
葉夫人一直覺得,姑娘家還是要斯斯文文的。她同傅明燭早就訂婚,可傅家也沒人知道葉嬌懂得射箭。
“怎麼會?”葉嬌瞇著眼笑,“母親若趕你走,我就單獨買個院子,把馮伯養起來,再給馮伯娶個媳婦。”
“你這姑娘!”馮劫佯裝生氣,手里的木條打向葉嬌。葉嬌跳起來,笑著往外跑。
“啊,忘了前門不能走。”
宮中的天使估莫還在呢。
葉嬌便去翻墻。
墻邊種著一棵桃樹,正是果實成熟的季節,葉嬌順手扯下一顆桃子,三兩下躍上墻頭。
“小姐可以走后門啊。”馮劫提醒道。
“才不呢!”葉嬌騎在墻上剝掉桃皮,“我才不想多走路。”
她一躍而下,身子迅捷落地,余光看到一個人。
從安國公府出來,李策先打發宦官回去,他自己則沿著國公府的院墻,緩緩踱步。
李策喜歡走路,心中有事時,更喜歡多走走。
這時便見院墻上有人影晃過,稍一抬頭,便見一個緋紅的身影翻落下來。
少女艷麗的長裙束在胸口,外罩霜色對襟襦衣,跳落時層層裙裾飛揚,宛如一道煙霞在天際炸開。
當真是好身手。
李策心中贊許,視線落在這女子臉上,才發覺她很眼熟。
有些圓潤的鵝蛋臉,眉翠鼻翹,桃花眼里像洼著春水。此時她略帶笑意,啃著桃子唇角濕潤,眼如月牙微彎,含了三分朦朧醉意,比昨日憤怒時更加嬌艷。
沒有錯,就是她在御街射出三支利箭。
李策笑盈盈地看著她,女子已經轉過身,她偏過頭注意到李策,突然收斂笑意,大步走過來。
是要打招呼嗎?
李策上前一步,沒想到迎接他的是一只有力的手。
葉嬌左手拿著桃子,右手按住李策的肩膀,把他按得向后退去,直直退得抵住院墻。
“當真是冤家路窄,”葉嬌也認出了他,“昨日訛我金子,今日還敢出來?”
“你是葉嬌。”李策老實地靠在墻上,篤定道。
“不是。”葉嬌否認。
“那就是有女賊大白天翻墻盜竊,”李策假裝要仰頭高喊,“來人啊——”
他的聲音被生生截斷,葉嬌把桃子塞進了李策嘴里。
剎那間,甜蜜的汁水在李策口中蔓延,一瞬間充滿整個口腔,他無法吞咽,抬手想取出桃子,葉嬌卻按住他的手臂。
力量之大,讓病弱的李策動彈不得。
這哪兒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
光天化日之下,他被一個女人按在墻上,嘴里還塞滿桃子,像刻在墓墻上的壁畫,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