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曾經對著鏡子練習過上百次，力求讓自己看起來成熟些，可靠些，不過她的年齡配上這些動作卻顯得違和。

　　萬成山笑了笑，眼神平靜無波，明明看出了舒念那倔劣的演技，卻沒有任何嘲笑或譏諷：“我無法評判一只惡龍該生活在哪里，我只能憑借我的嘴把罪犯送進監獄，讓他們付出該有的代價。”

　　“舒小姐找我來不就是為了這個嗎？”萬成山把錄音筆按停，手指捏著細長的電子設備把玩。

　　氣氛變得濃稠，舒念和萬成山之間仿佛有化不開的霧氣凝結，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一個眼帶審視，一個氣定神閑。

　　服務員端著托盤把氣味苦澀的美式放在舒念的面前，打破這個角落的僵局。

　　“那萬律師你可以讓那位蕭姓小姐也付出該有的代價嗎？”舒念學著舒夜的樣子端起今天的第二杯咖啡，側臉沉著，熱氣熏騰，給她的眼睛蒙上一層淺淡的霧氣。

　　“難。”萬成山也知道舒念對于這個回答并不滿意，但他只會給出最中肯的回答：“我依舊保留我原有的想法，那位蕭小姐答應給予死者一定的賠償金額，這對于死者家屬來說是最好的選擇，和她死磕沒有意義。”

　　“我覺得這個案子的重心還是應該放在殺人兇手身上，而不是蕭小姐，誠然蕭小姐從道德上講確實需要對死者的死負一定責任，但蕭小姐開出的賠償金額已經足夠多，十分有誠意，這份錢足夠死者奶奶很好地度過晚年。”

　　“舒小姐也找其他律師問過情況吧，我相信他們的想法和我，應該大差不差。

”萬成山抽出一張抽紙擦拭著掌心，手腕上那支不過三千塊錢的天梭手表露出一點痕跡后又縮回襯衫袖子里。

第6章 銅臭與正義

　　“難道沒有其他辦法了嗎？”舒念攪拌著咖啡，眼神虛無晦澀。

　　萬成山：“我所擁有的法律知識只能夠讓殺人兇手償命，無法去審判蕭小姐的品德問題。”

　　又一陣沉默蔓延。

　　云層終于承受不住水汽的重量，淅瀝的小雨沖洗著這座浮華的城市，光怪陸離的招牌燈在雨幕中扭曲渙散，形成一場避無可避的塵俗風光。

　　“舒小姐，我約了朋友見面，就先告辭了。”萬成山托起手腕看了眼時間，很是禮貌地告別離開。

　　舒念獨自坐在咖啡廳內，透過流淌著蜿蜒水跡的玻璃看向外面的浮華世界，最后舉起咖啡杯，朝著玻璃中自己的倒影敬意。

　　那抹純粹的鵝黃色在舒念的眼里漸漸變成一身鵝黃碎花裙，穿著這身衣裳的姑娘笑靨如花，燦爛如高升朝陽，充斥著希望。

　　萬成山手里的黑傘嘩的開了，擋住出租車外愈發張狂的雨水，另一只手小心護住懷里的保健品，避免被水淋到。

　　老舊的筒子樓在雨幕中仿佛一位垂垂老矣的暮年人，靠著最后的頑強佇立在這個世間，守候著這棟房子里的人。

　　缺了一只手的中年男人提著一袋垃圾側身擦過萬成山，瞎了一只眼的老婦人睜著布滿白翳的眼看著陌生的律師，最后扭過頭去，曲僂著腰的脊椎變形者靠在墻角等待客人先行。

　　這棟樓里不是世間的蕓蕓眾生，而是苦難人的聚集地，上天剝奪了他們的健康，給予他們三六九等里最下等的身份。

　　萬成山垂著腦袋盡量不去注視那些殘缺的身體，給予這些人最后的尊重。

　　生了銹的防護門每次開啟都帶著年老的吱呀聲，但是這一次的吱呀聲落在宋南陌耳朵里歡快不少，仿佛注入新的生機。

　　“萬哥！”在醫院磨搓了一個下午的宋南陌臉上難免憔悴，但是眼里的歡快讓他看上去精神不少：“快進來坐。”

　　萬成山把手里的保健品放在鞋柜上：“陸阿姨怎麼樣？”

　　“檢查都做過了，醫生說沒什麼問題。”宋南陌：“我媽現在還在心疼檢查的錢，在房間里生悶氣。”

　　“你呀！”萬成山杵著手指對準宋南陌，余光隱隱瞥向陸詩的房門：“長了張嘴也不懂得說點好話，哄哄陸阿姨。”

　　“老人家摔了一跤肯定是要去檢查的，但是你也不能強來啊，跟阿姨好好聊聊。”萬成山壓低聲音：“別覺得你做的事情就一定是對的，阿姨心里會不舒服，你得跟阿姨把事情攤開了講，阿姨心里本來就敏感，你的一舉一動稍微暴躁點對她的心理情況都是致命的。”

　　宋南陌用手指捏著眉心，滿臉無奈，他這不是急得昏了頭，早上從學校回到家就看見陸詩蜷縮在地上，腳邊的椅子還斷了一條腿。

　　追問陸詩發生了什麼她又支支吾吾不肯說實話，最后被逼急了才說是從椅子上摔下來。

　　心急如焚之時理智幾乎全失，宋南陌當時心里腦海里就只有一個念頭，帶陸詩去醫院做檢查，沒顧得上安撫母親的情緒。

　　“我知道，我會注意的。”宋南陌轉身進廚房倒了一杯水，放在萬成山面前，故意錯開話題：“萬哥怎麼來寧城了？也不提早跟我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