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后，醫院外面霧蒙蒙下起雨。

周衍行沒走太遠，在醫院附近一家小咖啡館等人。

宋談添剪了頭發，不再是先前的微長卷發，變成常規的利落短發，使他看起來成熟許多。他穿了件棕色風衣，很襯他身姿。

但他的臉色并不好。

坐定后，宋談添把東西遞過去，“這是aunt的病例報告，我的朋友整理后發給我的，aunt后期的病情一直是他在跟進。”

周衍行打開，快速瀏覽一遍，資料一式兩份，原版是德文，后附一份已經翻譯過的中文報告。

“先不談這個。”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宋談添狹長的雙眼瞇起，勾成恰到好處的弧度，“有句話叫做養育之恩大于天，我沒得選。”

“怎麼選是你的權利，我沒興趣來討伐你的。”周衍行勾下唇，“我只是想問你一些關于我未婚妻的事情。”

一句話，給了宋談添兩個信息，他的手攥了攥，“輸給你，我很不甘心。”

“你憑什麼覺得我比不上你？就因為你利用她很多年？”

“不是利用。”宋談添輕喉，“我把Polly當作親妹妹疼愛，不管我養父對她是什麼感情，在我這里，她和Lucky，都是我人生中僅有的......親人。”

周衍行沒說話。

“這也是為什麼，我沒有強迫她跟我在一起的原因。”

“能跟我說說，關于她的情況嗎？”

“你想知道什麼？”

“關于她媽媽虐待她的事。”

“我知道的，第一次，發生在她七歲那年。”宋談添坦白，“我和Lucky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被她母親鎖在柜子里三天了，幾乎快要斷氣了，我養父把她送到醫院，求助他的朋友救了Polly，她算是死里逃生。”

周衍行心頭一緊，垂在桌下的手微微攥了攥，沒多言，只靜靜聽。

“那時候我雖然還沒有成年，但是基本的判斷力是有的，況且我的養父與aunt曾經戀愛過一段時間，因為發現她有嚴重的精神分裂癥，所以跟她提了分手，但他對Polly很好，也支持我照顧她。”

周衍行插問：“為什麼要把她關起來？”

“這個我不清楚，Polly從醫院醒來的時候也不愿意說，我尊重她。”宋談添努力回憶著曾經這段不愉快的記憶，帥氣的臉龐因回憶染滿憂傷，“她那時候被她母親打得渾身是傷，醫院認為她被家人虐待，要求把她送往福利院，剝奪她母親的監護權，我的養父費了很大的功夫才擺平這件事。”

“后來呢？”

“從這一次開始，到兩年前她母親被確診乳腺癌住院，這期間的每一年，每一天，我甚至不確定是什麼時刻，Polly就會帶著傷出現，最嚴重的時候，是我大三那年回柏林，發現她身上有大片燙傷，是煙頭燙傷，已經留了疤，在她準備回國的那段時間，我帶她去醫院做的皮膚修復手術，但因為有些地方疤痕太深，已經祛除不掉了。”

周衍行沉默，靜靜盯著桌上那只玫瑰。

氣氛壓抑，宋談添疊起腿，靠在椅子上，繼續說：“我曾經也懷疑過她是否會有精神病，所以大學期間輔修了心理學，而且在英國認識了一位很有名氣的心理醫生，但是他告訴我Polly很正常。”

“其他方面呢？只要涉及到與她病情有關的事情，希望你坦誠相告。”

宋談添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喉嚨得到微微潤澤之后放下咖啡杯，思考良久，回：“嗯——還有一件事，關于她父親。”

周衍行示意他繼續。

“她剛上大學的時候，托我幫她找過她父親。”

“她找過姜叔？”

“是的，她希望可以擺脫她母親，和她父親一起生活。”

“后來呢？”

“因為我在中國的朋友很少，所以中間拖的久了，大約半年后吧，終于有了她父親的消息，但是當我告訴她的時候，她突然說不想去了，當然，我還是尊重她的選擇。”

“她有提過為什麼不想回來？”

“她說不希望她母親一個人留在德國，她希望能說服她一起回來，但——嗯——結果可想而知。”宋談添攤攤手。

周衍行沒多言，將這次談話在腦中反復斟酌，沉寂了十幾分鐘，他才開口相告：“她住院了，雖然現在情況穩定下來，但我不確定之后會怎麼樣。”

宋談添很擔心：“為什麼？”

“因為她覺得全世界對她最好的兩個人也在利用她。”

“我沒有利用過她，對于Polly，我是真心喜歡的，照顧她，也是自愿的，并不因為我養父的命令。”

“與我無關。”周衍行哂笑，“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些，只是因為我覺得，在杪杪心里，依舊把你當成朋友，既是朋友，自然有權利知道，僅此而已。”

宋談添沉默。

周衍行收起桌上的報告，“杪杪她已經決定退出公司，我也不會再插手這件事，文件她簽字之后我會讓人送到你們公司，另外，勞煩轉告Rayman先生，不要打葡萄酒廠的注意，這是她最后的保障。”

“你知道？”宋談添吃驚，隨后辯解：“我也是剛剛知道的，我沒想到我養父會做到這種程度，我已經在跟他談了。”

“恒通的業務雖然只在國內，但這并不代表，我的手伸不到國外，言盡于此，他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我的意思。”

“我知道怎麼做。”宋談添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