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大的人兒立在堂下,站姿端然,守禮知節,說話做事皆一板一眼有模有樣。
一見著蕭景珩,他便躬身作揖下去,恭謹道:
“兒臣請父皇安。”
蕭景珩私心里惦念著孩子,
只不過他記憶中的承煜,還是咿呀學語時的模樣,
那樣小,那樣童真,見著他總是笑,黏著要他抱抱自己。
憶及往事,深隱的愧疚感驟然涌上心頭,
蕭景珩緩步行至承煜身前,紅著眼向他敞開臂膀,感慨萬千道:
“好孩子,讓父皇抱抱你。”
承煜很乖,主動走近蕭景珩,由著他緊緊將自己擁入懷中。
聽蕭景珩滿腔歉意地說:
“好孩子,這些年來是父皇對不住你,要你受苦了。”
承煜不卑不亢,竟還懂事地安慰起了他,
“皇叔與兒臣說,父皇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兒臣。兒臣明白父皇待兒臣的好,兒臣也很想念父皇。”
承煜與承歡一樣,皆被教育的很好,
蕭景珩看著他的這份沉穩,恍惚間覺得好似在他身上看見了自己少時的影。
他少時便是如此,
恪守規矩,恭謹自持,做事有條不紊,說話滴水不漏,
或許父子間同樣都有著童年的不幸,所以也更相像了幾分罷。
以至于蕭景珩全然都沒有意識到,
一個正常的孩子,一個心里對他有愛的孩子,
在這麼小的年紀經歷了這麼多,
下意識的反應竟然不是對著親人撒嬌,而是清醒的像是一個完美無缺的圣人。
他甚至還對承煜的表現贊不絕口,連聲夸贊道:
“陳氏夫婦將承煜照顧得很好,知禮數,識大體,朕心甚慰。”
轉而對江德順說:“傳朕旨意,衡州陳氏夫婦相護皇子有功,特賞黃金千兩。
另,衡州知州下銜尚有散官官職,便讓陳鎮江跟著去歷練著,若是可用之才,朕定優待之。”
這份久別重逢的喜悅,蕭景珩體會到了,自然也想快些讓昭華體會到。
于是他便牽著承煜的手,說要帶他去見母后。
蕭景琰見狀便道:“皇兄父子團聚,乃為喜事。臣弟至此也算功成身退,這便告退了。”
“既是喜事,怎能要你逃了去?”蕭景珩攬著蕭景琰的肩膀,敞聲而笑,“你留下,今日朕心歡喜,定要與你痛飲三百杯!”
*
彼時,昭華正在宮中縫繡著一件寢衣,
因著不知承煜如今身段幾何,于是這兩日,她總是叫承歡過來,以他的身段為丈量。
這會兒寢衣上的圖案紋繡好了,昭華將其攤開在灑金的日頭下細細觀賞著,唇角銜著止不住的笑意。
承歡從旁見著,立馬乖覺地說:
“母后,二弟弟要回來了,兒子心里也高興。所以特意給二弟弟準備了禮物。”
說著從懷中取出了一璧玉佩來。
這玉佩昭華認得,是蕭景珩從前賞賜給承歡的,也是他唯一給過承歡的禮物。
昭華不能奪走這孩子為數不多的父愛,于是在收起玉佩后,反而珍而重之地佩戴在了承歡的脖頸上,莞爾道:
“這是你父皇送給你的東西,你當然要好生收著。你二弟弟自幼養在宮外,與你父皇少有接觸。算來,你在你父皇心中的地位,當是要比你二弟弟重得多。”
她愛憐地撫摸著孩子的額發,字句真心道:
“你是你父皇的長子,日后還得勞你多看顧著你二弟弟才是。”
承歡用力點頭應下,“母后放心,兒子一定會對二弟弟好的。
”
昭華笑意不減,將攤在桌案上的寢衣拿起,于承歡身上比了比,
承歡道:“二弟弟和兒子年齡相仿,這衣裳二弟弟穿著定是合身。”
昭華卻是笑而不語,將這寢衣穿在了承歡身上。
承歡頗感詫異道:“母后這是......”
“這寢衣母后做了兩件,你一件,你二弟弟一件。”
承歡瞪大了眸子,滿臉都寫著不可置信。
這宮中除了寧婉霜外,還從未有人這般關心過他。
他本就是一個不招人待見的孩子,那迫不得已的懂事,也不過是他在宮中活下去的生存之道而已。
如今乍得昭華這般待他,他竟忍不住紅了眼,
“兒子......多謝母后!”
他撫摸著寢衣上的繡樣,發現這繡樣圖案既不是麒麟,也不是龍紋,而是一把胡琴上面生出了一個龍頭來。
他好奇問道:“這龍頭胡琴看著稀罕,兒子有些不認識。”
昭華溫柔地解釋道:
“龍生九子,長子為囚牛,二子為睚眥。囚牛擅音律,你身上這件寢衣上的繡樣,便是囚牛的化形,而你弟弟的寢衣上,則繡著睚眥。睚眥尊囚牛,同樣,日后你二弟弟也會尊你敬你,明白嗎?”
這宮中嫡庶有別,庶出的孩子即便再尊貴,那也是越不到嫡出前頭的。
而昭華卻肯讓她的嫡子,去尊敬承歡這個庶出的大哥,
如此,承歡哪里會不念昭華待他的好呢?
這會兒得了寢衣,歡喜得跟什麼似的,怎麼說都不愿脫下,
后來昭華見他在庭院里帶著若馨跑跑鬧鬧的落了滿頭的汗,便吩咐云杉道:
“你去將大皇子送回宸貴妃宮中,讓宮人好生照顧著洗漱一番,可別染上風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