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回來了。】
從那以后,我才知道我的家鄉到底發生了什麼。
城中那些突然消失的男丁,都是被朝廷征上前線保家衛國去了。
那時的燭陰,經歷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浩劫,
啟朝攻打過來,勢如猛虎,燭陰凡男兒郎,皆要放下鋤頭拿起刀斧,來保衛自己的家園,保護自己的親眷。
那天回家后,我將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阿娘,對她說我很害怕。
阿娘摸著我的腦袋說:
【陽兒別怕。你爹爹很快就會平安回來。等他回來,會給你帶你最喜歡的珊瑚手釧,爹爹不會騙你的,是不是?】
是了,
爹爹從來都不會騙我。
所以一個月后,他便回來了。
我終于等到了我最喜歡的血珊瑚,
可它,
卻被放在了一個臟兮兮的泥土瓦罐上面。
而那瓦罐里面裝著的,是阿爹的骨灰。
【番外 尚陽【二】】
阿爹死了,換來了朝廷給的一甕米和半甕面,那是戰時最緊缺的資源,也是阿爹給予我和阿娘最厚重的愛。
人活著,總是要有精神寄托的,
從前阿娘的寄托一直都是阿爹,自從阿爹死后,阿娘便開始信佛了。
后來的日子,啟朝攻勢愈發兇猛,
隨著燭陰的節節敗退,返鄉的傷兵也越來越多,我家的百草堂變成了半個善堂,只要是從前線回來的傷兵,阿娘都會無條件去救助他們。
那時候阿娘一日至多只能睡上兩個時辰,熬得自己都病了也不肯歇一歇,
我勸阿娘,阿娘卻對我說:
【你爹爹為了保護咱們的國家而犧牲,阿娘身為女子無法上陣殺敵,但也不能看著自己的國家隨意被外族人踐踏。
】
我看著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
米面鋪子摳門的大嬸開了自家的倉去接濟窮人;
青樓里搔首弄姿的娼妓披上粗布幫著抬送傷員;
賭坊的惡霸砸了自己的招牌,丟了賭桌,將碩大的院落改成了流民避難所;
而我的母親,也已經很久都沒有問看診的病人,收過半分診金了。
我那時才明白,
原來我身邊的每個人都在用他們的方式,去熱烈地愛著自己的家國。
我也是從那時開始跟著阿娘學起了醫術,也想為自己的國家,去盡一份自己的力。
我那時常問:
【阿娘,你說這場仗我們能打贏嗎?】
阿娘說:
【一定。善人終有好報,我們燭陰的子民,骨子里都是極善的人。】
我一直都很相信阿娘說的話,
直到我六歲的那一年,阿娘外出上山采藥,再也沒有回來。
鄰居說阿娘是不慎失足墜崖摔死的,
可我偷偷跑去看了阿娘的尸首,
那身上被劍捅出來的血窟窿,分明是在告訴我,她是被已經快要攻入國都的啟軍給殘忍殺害了。
阿娘死后我一滴眼淚都沒掉過,
我將她和阿爹的骨灰埋在了后山的土坡上,
我看著那鼓起的土包上面開出了枯黃的花,我在想:
這世上,良善之人當真會有好報嗎?
為什麼我的阿爹保家衛國,我的阿娘積德行善,最終卻都落了個橫死的下場?
若善者終為世道所欺,而惡者卻能華衣錦服酒肉穿腸,
那我才不要當一個不得善終的好人!
啟朝的軍隊已經快要攻打到國都,眼下燭陰城已經沒有安全的地方了,
因著爹娘在戰亂時對燭陰做出了杰出的貢獻,我作為他們的遺孤,被送去了燭陰殿伺候。
那是燭陰的皇城,是我每天隨著阿娘出去問診都能看見的地方,
我被納入燭陰殿為婢,撥去伺候二皇子江慕夜。
我是聽說過這個人的,
他略年長我幾歲,是帝君最為寵愛的兒子。
只不過這兩日他跟隨帝后去了行宮,人并不在宮中。
頭先里,我在燭陰殿不過做一些簡單的灑掃活計,我盡量讓自己忙碌起來,不得閑暇去想阿娘的枉死。
可有一日,我在柴房撿柴火的時候,被柴火上的刺輕輕扎了一下,
我用力擠著手指頭,擠出了血,想要將刺挑出來,
也不知怎地,手指的疼痛竟勾起了我隱藏在心底的悲苦,
長久壓抑的情緒一瞬反噬,朝著我翻涌而來,
我覺得心口疼得厲害,蜷縮在柴房的角落里,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就在這時,我突然聽見了一個人的訓斥聲:
【燭陰殿聽不得這些晦氣。若再哭,仔細被人挖了你的眼。】
我抬頭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看過去,模糊淚眼間倒映出了一個男孩的影。
他略比我高半個頭,生得漂亮。只是表情又冷漠又僵硬,叫我看著害怕。
我看他身上穿著燭龍黑袍,便知了他的身份。
能在宮里面這樣穿戴的,只能是二皇子江慕夜了。
我忙擦了擦眼淚,嘴上雖然說著知錯,可還是止不住啜泣。
他嫌惡地問我:
【你哭什麼?】
我低低回他:
【阿娘死了,我心里難過......】
他愣了愣,動作生硬地從懷中取出一方素凈的帕子丟給我,
旋而輕描淡寫地說:
【我母后也死了。】
江慕夜的母后是燭陰的帝后,是這個國家最尊貴的女人,她怎麼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