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仇野狐看了看全身濕遍的自己,再看了看全身濕遍的陳雙念。
“你覺得現在我們還有打傘的必要嗎?”
沉默半秒之后,兩個人哈哈大笑。
配上嘈雜滂沱的大雨,更像兩個沒事兒干的神經病。
“同桌,會跳探戈嗎?”仇野狐笑完了,又恢復成懶洋洋的樣子。
校服濕漉漉地貼在身上不舒服,干脆把校服外套脫了,只留下一件白T恤和深藍色的校服褲子。
他對陳雙念伸出手:“來吧,我們來跳一曲雨中探戈。”
“你是不是有病?”
陳雙念覺得仇野狐這個人的腦回路簡直不可琢磨。
仇野狐咧嘴一笑,他拿出手機放了一首《Reactionary Tango》。
輕佻試探的前奏,在雨中模糊地響起來。
仇野狐也不說別的,還是問陳雙念:“會跳探戈嗎?”
陳雙念看自己反正都濕透了,再看仇野狐這一副問得認真的樣子。
算了!
丟臉就丟臉吧,反正這兒是食堂的后側,除了遮天蔽日的梧桐樹,也沒人看。
“我看過《聞香識女人》里面的探戈片段。”
“那就夠了。”
仇野狐眼睛彎了一下,似在雨中突然盛開的桔梗。
他手牽過陳雙念的手,先帶著陳雙念往前走了幾步,察覺到陳雙念有點僵硬,開口說道:“探戈是最自由的舞了,你跟著感覺走就行。”
陳雙念自從遇到仇野狐之后,生活中總是會出現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她的口頭語言里越來越多地出現“你神經病啊”這句話。時間馬不停蹄地奔跑,陳雙念越來越對仇野狐不可預測的行為習以為常,她甚至有時候真的開心仇野狐的猝不及防,像是循規蹈矩的馬車,會突然遇到的小石子,她在之前的人生里,絕對不會想到,有一天,她會在雨里跳探戈。
跟著感覺走就行。
陳雙念謹記仇野狐的話。
腳步一前一后,校服褲子濕漉漉地黏在腿上,鞋也已經濕透了,漫天的雨噼里啪啦落下來,淋濕了車棚頂,淋濕了食堂的瓷磚,也淋濕了梧桐樹。梧桐樹葉子和葉子之間相互交疊碰撞,被風吹散,又被風啪嗒黏在一起,雨滴順著枝葉往下墜,晶瑩剔透的水珠落到地面上,濺起更加晶瑩剔透的小水滴,水霧從地面慢慢地升起來。花壇上的土被雨沖散了,流了一小撮,從瓷磚的縫隙蔓延下來。
陳雙念跟著仇野狐的腳步和輕重手推的力度,在隱隱約約的音樂聲里,在急促的跳躍和婉轉的彎曲曲調中放松身體,她覺得自己也化成了雨,自由自在地在天地之間奔流,從各個地方落到地面上,又從地面上回到各個地方。
帶著寒意的水汽,順著腳底,急促又平緩地穿過小腿、軀干,隨著血液循環到了心臟,涼的冰的。心臟卻又擠壓出因為飽滿熱情而滾燙的血,涼的,冰的,熱的,燙的,糾結在一起,不同的溫度在血管中碰撞。陳雙念覺得自己全身都好像麻了,過電一樣。
她在雨中大吼:“仇野狐,你是不是有病啊?”
仇野狐笑得眼睛瞇起來,嘴角咧開,就像在寒冬過去之后,露出大地的第一簇新鮮的,帶著朝氣的,依舊帶有露水的生機勃勃的嫩芽,如此鮮活,以至于不應該出現在擠滿壓力和沉甸甸未來的學校里。
仇野狐也大聲吼:“覺得我有病,那你還配合我跳干嗎?”
陳雙念哈哈大笑。
陳雙念覺得自從上了高中,自從分了班,自從真的跟未來開始掛鉤之后,她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
她希望這場雨永遠不要停下。
她希望這場雨就永遠這麼聲勢浩大地下下去,把學校淹沒,把考試淹沒,把整座城市淹沒,把地球都淹沒。
她希望世界經歷一場浩劫,所有的順序,所有的規則全部打亂重建。
她希望一切都不發生,同時她又希望一切都已經發生過了。
她希望自己的高中生涯從來沒有開始,她也希望自己的高中生涯其實已經結束了—她已經得到了那個無可辯駁的考試結果,奔向了未知的遠方和未來。
而不用再像現在這樣提心吊膽地應付著每一場看似與未來休戚相關的考試。
“你知道嗎!”陳雙念在雨里喊。
大大小小的考試之后,陳雙念都會覺得累,她曾經無數次坐在圖書館的水泥堆里,望著對面的高三樓,那里早就已經燈火通明。
即使隔著很長的距離,不管是時間還是空間,陳雙念距離“高三”都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但是依舊真實地感受到了高三的學長學姐們讀書的緊張氛圍。
應該是沙沙的寫字聲,小小的議論聲,或者是困到不行,卻依舊不肯睡,于是在自己的太陽穴和眼皮上涂抹風油精的味道……像是一座宏大的機器,里面每一個學生都是零部件,懷揣著對未來美好的向往的零部件,戰戰兢兢地不肯放松,抓著習題冊,一道題一道題地寫下去,最后形成一種答題本能,看到一道題,首先腦子里想的就是答題模板、解題方法、解題步驟還有可能會涉及的知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