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頭,眼前有些模糊。
雖然已經過去這麼久了,主子一直記掛著她們。
祭祀結束,云黛起身離開往生堂。
有些傷心,藏在心里即可,沒必要到處宣揚。
慧能住持還在候著,見她出來,就說道:“貴人是否要去后堂喝杯清茶,歇歇腳?”
“也好,有勞師父。”
“貴人這邊請。”
這甘泉寺畢竟也是享受皇家供奉的,雖然不大,但干凈清雅。慧能師太也是品味不俗,用的茶杯和茶都是一等一的極品。
云黛盤膝坐下,端起她送來的茶喝了,與她說了幾句閑話,看著時辰不早,便起身告辭。
走出沒多遠,就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卻也是意料之中的人。
郭寧。
她裹著一件靛青色棉袍,長發用一根竹簽盤起來,容色寡淡。
她正挑著扁擔,扁擔兩端是水桶。
兩年不見,她似乎老了十歲,分明是二十的年華,看著卻像是個三十歲的婦人。
卷2:第一千七百二十八章 一瀉千里
迎面相對,她眼角余光看見前方有披著裘皮華麗衣衫的女子走來,以為是誰家的貴婦來上香,本想繞過去,誰知抬眸就看見云黛和保興,頓時愣怔住。
眼前的皇后娘娘,還是依舊稚美清甜,眼神明亮,氣度從容。絲毫也看不出這兩年時光,給她留下了什麼。
郭寧移開視線,投向站在皇后娘娘身邊的保興身上。
他看著沒那麼英氣了,憔悴沉默了許多。
郭寧平靜已久的心,在看見他們的時候,再次激蕩起漣漪,心卻如刀割一般。
那些事,雖然她刻意想忘記,但又如今能真正的忘記。
那些痛苦,糾纏,憤怒,悔恨,傷心……封存在內心深處,一旦有個契機,便如開了閘的洪水,一瀉千里。
此時此刻,雖然他們之間只隔了短短的一丈距離,卻猶如隔著千萬和萬水。
她們,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
意識到這一點,郭寧垂下眼簾,拼命把眸底的淚意逼退。
她挑著水桶,站在原地,猶如被施了定身咒,一動也無法動彈。
云黛沉默了會,走至她面前,說道:“許久不見了。”
“是,是啊。”她抬手撫了下頭發,垂下眼簾。
“你自己挑水吃?”
不等郭寧說話,慧能忙讓兩個小尼,過去幫著她取下扁擔。
慧能說道:“貴人勿怪,這位郭娘娘來了之后,原是有人專門送水和飯食的。但她不要,什麼都要自己做。挑水,種菜,做飯,洗衣。”
云黛的目光落在郭寧的手上。
紅,粗糙,甚至還有些凍瘡。
與她從前那雙纖長柔嫩的手大相徑庭。
她寫的一手好字,想來珍愛自己的手。
如今這手……
郭寧意識到她的眼神,垂下手,縮進寬大的袖子里,低聲說:“我在這里也是閑著,做點事,也算自己養活自己。心里也能安靜許多。”
“挺好的。”
“娘娘怎麼來這里?”
“我在這里供奉了牌位,過來瞧瞧。”云黛淡道。
“是,是玉竹嗎?”郭寧的聲音有幾絲顫意。
“是。希望她在那邊不受苦,也希望她來世托生個好人家,不再為奴做婢,命不由己。”云黛說完,便收回視線,繞過她離開。
“娘娘,”郭寧忽然叫住她。
云黛停下腳步。
郭寧咬咬唇,低聲說:“娘娘是否還恨我,怪我?”
“你自己能原諒自己嗎?”云黛反問。
“我……永遠也無法原諒自己。”
云黛沒有說話,抬腳走出去。
郭寧紅了眼圈。
她淚眼朦朧中,看向保興。
保興垂下頭,繞過她,跟著云黛離開。
過了沒多久,一個小尼姑提著一只食盒過來,放到她面前,說道:“吶,這是剛才那位貴人留下的。”
郭寧看著眼前這只大漆雕花卉紋食盒,怔了片刻。
這樣精致華麗的食盒,只宮里才有。
她已經多久沒見過了?
彎下腰,打開蓋子。
里面是一大碗餃子。
盒子很保溫,餃子還冒著絲絲縷縷的熱氣。
郭寧忽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卷2:第一千七百二十九章 薺菜
她蹲在地上,雙手捂著臉,哭聲凄慘。
來到這里這麼久,她終于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
哭過之后,她提著食盒回到屋里,坐在地上,把餃子一個一個,吃的干干凈凈。
吃完了,她又呆坐了片刻,決定要振作。
即便她心里再悔,再愧,錯誤已經造成。她便是在這里自怨自艾一輩子,也是無用。倒不如想法子去彌補。
捫心自問,她不想下半輩子,就待在甘泉寺,過這樣的日子。
她擦干眼淚,找出紙筆,用自己已經粗糙紅腫的手,寫下一封信,請甘泉寺的尼姑幫忙送到郭家。
做完了這件事,她有些如負釋重,心中也生出幾分期盼。
……
保興不解,問云黛:“主子為何要留餃子給她?”
云黛看他一眼,笑道:“不管如何,你跟她也是相識一場,難道連一碗餃子也舍不得給?”
“奴才倒不是這個意思。奴才一直以為,娘娘心里怨恨她。難道娘娘已經原諒她了?”
“一碗餃子罷了,談不上這些。”
云黛登上馬車,說道,“去逸王府。”
逸王府一如既往的安靜,猶如一潭死水。
云黛到的時候,陶宛正坐在寬闊的前院摘薺菜。
看見云黛,她挺高興的,站起身擦擦手,過來行禮:“妾身見過皇后娘娘,恭祝娘娘吉祥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