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環境并不會讓人生膩。
真正讓人厭煩的,一直就是同處在一個環境下的人。
她沒有明無憂那麼大的志向。
她其實素來就是懶怠的,無論是做女皇,還是做燕無雙都是旁人的選擇,不是她自己的。
而如今這樣的生活,卻是正合了她的心思。
游歷江湖縱然快意恩仇十分瀟灑。
可她漂泊了十數年,到了如今忽然覺得,這京城其實也挺溫暖的,若是長時間待著也沒什麼。
或者,等待一段時間真的有些膩了,那也可以去外面走動走動。去看看明無憂,去看看天鶴山,去看看安羅島群。
也不知巫伯伯現在還好嗎?
院門前出現一個頎長瀟灑的白衣人影,阿蘿瞥了一眼,唇角微微勾起。
無論何時何地,他總會陪在自己身邊的。
這是不是前半生漂泊和痛苦之后,老天爺給的補償?
番外 黃泉不相見
夜風習習,一彎月牙高掛枝頭,在那破敗的宮院上鍍了一層銀光。
那光涼薄淺淡,落在院子里那光禿禿的老樹上,滿院來不及清掃的落葉上,破洞的窗紙上,處處透著蕭索枯敗。
一縷冷風吹來,窗扇噼啪作響。
屋內響起一道嘶啞難聽的女子咒罵。
一個瘦小的身影從后面跑過來,咚咚咚進了屋子,想將窗戶關上。
可是他身材太過矮小,根本夠不著窗扇。
孩子使出吃奶的力氣用力夠了一陣,最后懊惱地回轉過身,脫了個缺一只腳的木凳子到窗口來。
他站在那顫顫巍巍的凳子上,小心的將窗戶拉過來。
啪嗒。
終于將窗戶插好了。
孩子高興的笑了起來。
然而下一瞬就樂極生悲——顫顫巍巍的凳子哐當一聲跌倒,把孩子也摔了個四仰八叉。
掌心一陣刺痛,孩子「嘶」了一聲,趕忙把自己的手抬起來查看,卻是手掌心扎了碎瓷片。
十指連心,孩子痛的眼睛里面泛淚花。
母親又砸了東西。
他們母子住在這個冷宮里,沒有人管他們的死活,吃的用的東西都非常緊缺,便連茶碗都只有兩個,前幾日母親砸碎了一只,如今又砸碎另外一只。
明天可用什麼喝水?
孩子擰著眉頭拔掉手心的碎瓷片,疼的失控地冒出了眼淚。
可他不敢哭出來。
平素母親好脾氣的時候,對他都是冷嘲熱諷,心情糟糕的時候拳打腳踢都是有的。
他不知道母親為什麼這麼對他。
他自小就在這里,記事就和母親相依為命,抬眼便只能看到枯敗宮墻四角天空。
宮人們說,他母親頂撞了他的父皇,被打入冷宮。
進到這個地方的人,這輩子都別想出去,只能老死在這兒。
那他……想必也沒機會出去看看,外面的母親和孩子到底是怎樣相處的。
以后要一直生活在這里了。
可他今年才五歲。
一輩子……是什麼概念?
懵懂天真的孩子根本無法理解。
床榻上的女人又開始咒罵「賊老天」,咒罵世道不公,咒罵「你怎麼不去死」,還將床上破舊的枕頭丟出來。
這些咒罵喚回了孩子神智。
母親又發瘋病了。
那些老太監和宮女說,他母親是個瘋子。
他還很認真地請教過那些比較和善的老宮女,什麼是瘋子,然后稍微判斷了一下,母親應該不是瘋,只是脾氣壞。
因為那些宮女說,瘋子就是不正常。
可母親知道吃飯喝水如廁睡覺,知道他是自己的孩子,怎麼能叫瘋子。
啪嗒,窗扇又被夜風吹開了。
冷風襲來,床上咒罵的女人凍得一哆嗦,繼而怒火越發旺盛。
孩子掙扎著爬起身,想見窗扇再關上。
可還沒邁開腿兒,便感覺到一道陰冷的目光釘在自己的后背上。
他僵硬著身子回過頭,滿臉驚駭地倒退了數步,跌倒在地。
身形枯瘦,披頭散發的女人不知何時到了他背后,那雙眼睛里面盈滿憎恨和怨毒。
她盯著孩子問:“為什麼他不來接我走?為什麼要有你?”
“他說過他愛我,他會帶我走的!”
“都是因為你,他們都懷疑我的清白!”
“你害得我到了這里,害得他不來接我……你怎麼就殺不掉呢!你怎麼還不去死!”
她瘋了一樣朝著那縮在角落里的孩子拳打腳踢,用最惡毒的詞匯和全身的力氣攻擊他。
甚至那些詞匯孩子都完全不能理解。
他更無法理解,為什麼自己要遭受這些。
他甚至猜測,是不是宮墻外面的母親也都是這樣對待自己孩子的。
孩子和母親,是有什麼血海深仇的關系嗎?
他拼命的抱住頭,不敢躲避,只因他越是躲,受到的毒打就會越嚴重。
半個月前,就因為他被打的時候跑了兩步,母親追上來拎著他的頭發往墻上撞。
要不是過路的老宮女進來攔,他不知道自己成了什麼樣。
因為那次被撞傷,他睡了好幾天才起身。
他感受著拳腳落在自己身上鉆心的疼痛,心里迫切地盼望著,有個人能來救救他。
可是很晚了。
周圍的人都休息了。
不會有人來救他。
一股濃濃的絕望侵上心頭,他忽然也問自己,為什麼不去死,死了就一了百了,什麼也不用受什麼也不用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