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看到何處,顧青昭指尖微頓。
米五娘不知怎的突然心中一緊,就跟宮正司的人來查探尚食局時一樣,分明尚食局上下沒有絲毫差錯,可那架勢就叫她心驚膽戰。
“此處言明,去年冬,茯苓宮方寶林薪炭份額為銀炭二十五斤,紅蘿炭八斤,本宮記得,寶林的份例里頭,是沒有紅蘿炭的,婕妤位份的紅蘿炭份額都只有五斤,方寶林憑空多了八斤紅籮炭外,就連銀炭的份例也翻了將近一倍。”
她嗓音本就溫婉,問話時也是平鋪直敘的,可那眼神一投下來,米五娘就忍不住有些慌,快速解釋道:“回娘娘的話,去年冬裴貴妃說方寶林冬日怕冷,炭例得多一些,故而……”
方寶林入宮后,也算小有恩寵,又有裴貴妃做依靠,六尚二十四司自然不敢輕易得罪。
“多出來的炭例,是從鳳華宮的份例里頭拿了填補的,還是裴貴妃掏了銀子買的?”
這話說得米五娘一愣,反應過來后不由有些慚愧,“是尚食局補上的。”
顧青昭合上卷宗,緩緩看下來:“俗話說得好,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一個寶林的份例都如此多,這叫上頭的才人美人們如何想?就算是方寶林怕冷,裴貴妃有意添補,可規矩就是規矩,沒得因為誰就破例。我淺淺瞧了一下,好似方寶林今年三月的冰例也多了些是吧?”
“既是怕冷,哪還能這麼用冰。”
米五娘聽得頭都險些垂到地下去了,“娘娘恕罪,是臣的失職。”
顧青昭倒沒責怪的意思,“從前的東西,給了就給了,本宮也沒有追究的道理。
只是從今往后,該是怎樣就是怎樣。不能無故多出東西來,更萬萬不能少了哪位小主子該有的份例。”
米五娘曉得,顧青昭看似是說方寶林的份例,實則這勢頭是向鳳華宮去的呢。
膽戰心驚之余,想起去年那場禍事來,米五娘就覺得良妃這做法無可厚非了。
都已經被暗害過了,難不成眼下還要巴結著怕惹了裴貴妃?
如今的良妃,可不是從前了。
“是。”
接下來的小半個時辰里,顧青昭又詢問了些別的,依然是那副溫柔和善的模樣,也并未有責怪之詞,可她每一句問話,都能叫人瞧出她對尚食局各項事宜的熟悉。不僅沒有絲毫錯漏,還能輕而易舉看出帳目中的不對來。
從關雎宮出來,米五娘腿都是軟的。
“良妃娘娘瞧著多溫和的一個人,說話也是輕聲細語的,可我在里頭怎麼就這麼心慌呢。”武司膳拍了拍胸口,還有些后怕。
“何止你呢,方才說話的時候,我是生怕記錯了賬目,答不上回來,這比宮正司來查訪時還嚇人些。”
宮正司游離在內侍省和六尚二十四司之外,掌宮廷刑罰,里頭設了內廷小監察司,專門竄訪宮中各大局司,及時糾察中飽私囊、欺上瞞下之輩。宮正司的人,各個劍眉星目,行事也雷厲風行,眼里更是容不得一點沙子,故而每個局司都很是懼怕。
可比起當初宮正司來訪時的緊張來,米五娘卻覺得剛才在顧青昭的注視下答話時,那壓迫感絲毫不亞于宮正司的威勢。
“本以為良妃娘娘初次掌宮,好些事情還要適應一段時日,怎料娘娘對尚食局各處的事項如數家珍,倒是我輕看了娘娘。”
米尚食一邊走著,頗有些感慨。
“不怪大人如此,娘娘雖說出身官宦,可到底只是中下,誰能想到娘娘竟有這般見識?”武司膳說著就很敬佩,“之前還老聽人說,良妃娘娘能起來,是因為容顏姣好,又生了個皇子的緣故,可我怎麼瞧著,陛下看重的,是良妃娘娘這份心性呢?”
“世人喜歡以皮相論女子善惡、得失,又說母憑子貴,致力叫眾人將目光集中到除這個人能力才華以外的各處,似乎女子生來就是下等之人,唯有生了兒子才有一番地位。這便是為了輕賤女子,不肯承認世間本就有容顏絕世的女子兼具宰相胸襟和廣博見識。”米五娘撇嘴,“究其根本,不過是為了滿足那齷齪淺薄的稚嫩思維。”
其余四人齊齊頷首。
能入六尚當差的女官,皆是從小選中遴選而來的,個個不說才華出眾,那也是有一技之長且見識廣的。最見不得那些為了貶低女子而以色相論人的。
如此一來,幾人對顧青昭這個新任主子,也更升起了些期盼來。
“對了大人,娘娘說后宮各處份例要按著規制來,那方寶林那……”武司膳就是負責嬪妃薪炭和冰例等事宜的,心下有些不定,“眼下就要入四月了,方寶林之前還差人來說,要多幾塊冰。若是按著規制來,莫說多了,還得在三月的份例上減半,到時候裴貴妃問起來可怎麼回?”
“裴貴妃若要問,那就實話說便是。總歸如今尚食局是良妃娘娘管了,又不是鳳華宮管。”鳳華宮的人,向來自傲,從前沒少因為份例的事情為難尚食局。
之前是不敢怒也不敢言,如今有了靠山,米五娘也便挺直了腰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