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昀進門來,忙擺手,視線第一時間看向顧青昭,“可還好?”
顧青昭緩緩搖頭,“臣妾無礙。只是齊貴妃白日里忙了一日,晚上還要來守靈。陛下勸一勸貴妃。”
顧青昭有身孕,無人敢叫她累著,守喪期間許多事情便是齊貴妃自己和龔賢妃操勞,因著太后又是貴妃姨母,她更是處處精心,不過兩日,已然累得不成模樣。
唐昀于心不忍,囑咐了一句,“太后知曉你的孝心,顧貴妃有孕在身無法顧及太多,許多事情還要你經手。先回去歇著吧。”
齊渺幾欲是含淚點頭,“陛下也是。”
最敬愛的姨母離世,她亦是最脆弱無比的時候,有這聲寬慰,比什麼都來得叫她心安。
她感激地看向顧青昭,“妹妹也要仔細身子。”
第289章 帝王落淚
齊貴妃福身離去,身形微晃,牽動燭光縷縷。
眼看著她坐上攆轎,顧青昭回眼過來,將他眼底的憔悴和哀傷盡收眼底。
“陛下方才還勸貴妃,倒是不知道勸一勸自己。”
唐昀嘆息著伸手撫了撫她鬢邊細發,“人性向來是執拗的,勸別人的時候,總是諸多依據諫言。可放到自己身上時,無論如何也不肯聽了。”
顧青昭苦澀搖頭,轉身面向太后靈位。
“夜深了,陛下給太后上柱香吧。”她看著太后的牌位悵惘著,“陛下自聽了周行安的話后,便將自己關在紫宸殿里,不吃不喝,若是太后知曉,定是最擔心的。”
唐昀怔然。
許是外頭的動靜驚動了里頭的人,沁芳和皎月從里殿出來,皆是一身素衣,眉目傷情。
兩人沖著唐昀福身,“陛下總算來了。”
唐昀回神,目光微有呆滯,“二位姑姑,母后……”
沁芳知道他想曉得什麼,微微俯身,“太后是服了鎮痛之藥后才睡的。許是夢到了久遠記憶里想見的人,太后走的時候,面容很是安詳。”
“真的嗎?”唐昀很想欣慰,可是他臉上如何都擠不出別的情緒來。
“是。太后臨走前見了陛下和宗親,又見了后妃和皇子公主們,太后整晚都是笑著的。于睡夢中過身,并不痛苦。”
可人走的那一刻,真的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情緒和痛楚了嗎?
睡著了,就不會感受生命的流失與消散嗎?
他總算敢抬眼,去看一眼太后的靈位。
【大邕仁清皇后榮氏淺沅之位】
牌位供桌之后,是太后長眠的棺槨。
那個牽著他一步步長大,教他立身處世的榮母后,靜靜沉眠此處。
從此無悲亦無喜,不必再沉溺懷子之痛,也再不聽不見子孫后輩的歡笑。
炊煙裊裊,漸漸模糊了視線,嗆紅了眼。
當日晚,唐昀歇在關雎宮。
夜里顧青昭側身時,見他睡夢里掙扎,眉頭蹙得緊,眼角清淚無聲滑落,潤濕枕畔。
年輕的帝王君臨天下,睥睨萬疆,可平日里不敢訴的苦,不好言說的話,不敢落下來的淚,只有在夢里時,才暫得釋放。
她整顆心像是被揪起,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她緩緩伸手,想幫他撫平眉梢的緊繃,嗓音輕緩——
“太后本難忘愛子,她撐了這許多年,是放不下陛下您。”
“如今陛下大業已定,太后再無后顧之憂,她是要去與懿清帝團聚了。”
“陛下……”
她的嗓音那樣輕柔,落在他耳畔,像冬日暖陽般,滌蕩滿心哀痛。
他微微伸手,將她的手抓在手里,死死握著,再不肯放開。
顧青昭略略意外后微笑,“陛下沒睡?”
那人甕聲甕氣回了一聲,腦袋卻藏在被窩里,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的狼狽。
顧青昭就沒看,只道:“離天亮還有會子,陛下歇會,過會我叫您。”
他總算將腦袋露出來,眼底還有些紅紅的,聲音嘶啞,“你也睡。”
她點頭,“一起。”
溫熱的大手伸過來,規規矩矩地抱著她,二人總算緩緩入夢。
只是這一覺睡得并不深。
一躺下去,再一睜眼外面天就亮了。
跟沒睡似的。
起來時,身邊的人已經不在了。
緋紫聽到動靜,掀簾來扶她起身。
“陛下呢?”
“陛下早起來了,眼下正在外頭盯著小殿下穿衣裳。”
顧青昭恍惚著點頭,坐到了梳妝鏡前。
是了,唐澤是太后的孫兒,即便年歲尚小,也要早起守靈的。
如今不用在慈安宮守靈的,唯有一個即將臨盆的王婕妤了。
挽月宮遠處后宮西南角,遠隔慈安宮的悲聲。
王婕妤還在睡夢中時,侍女鏡花就來喚了。
“主子,咸芳宮的沈嬪來了。”
清夢被擾,她滿臉戾氣,“她來又如何?這才幾時,我的規矩你不知道嗎?”
不必請安的日子,王婕妤都是辰時正才起床,眼下太后雖薨逝,卻無需她守靈。如今到了清凈幽僻的挽月宮來,更是無人時刻盯看,她便巳時才起了。
鏡花連忙矮身跪下去,“主子息怒,雖才卯時末,可沈嬪是嬪位,她來挽月宮,主子您是不能不見的。”
王婕妤不屑,“就告訴她,我身子不舒服,起不來。”
若非礙于位份之差,她沒將她轟出去已經是施恩了。
鏡花面露難色,“可沈嬪已經來一會了,她還說……”鏡花支支吾吾,“說主子您雖不必為太后親自守靈,可貴妃吩咐過,您是在挽月宮盡孝,可您卻日日睡到巳時,乃是……乃是違了禮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