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我在雍州無事,我去了安州一趟。
那里也有個書院,藏了許多古籍,書院院長是我的忘年交,我與他大醉一場,薅了他兩車古籍。
他咬帕哭著問我為何迫害他。
我告訴他我收了弟子,這是給弟子的新年禮物。
這老頭,還想跟我回雍州見我弟子。
想撬我墻角?
絕無可能。
我讓他死了那條心,他卻奸笑著看我,說我動情了。
我嗤笑他年歲大了眼睛不好。
我又沒吃寒食散,還動情呢,真是為老不尊。
安州到雍州的路要趕十幾日,我嫌車夫笨手笨腳不會駕車怕摔壞了我的寶貝古籍,于是自己打馬駕車。
回雍州那日,正趕上開春她回來。
看見藏書樓滿架子的古籍,她興奮地窩在藏書樓過了三夜。
可憐我這身子骨,也被她拉著看書三夜。
雖然累,可我甘之如飴。
我以為我與她會一直這樣下去,日后我接叔父之任做院長,她做書院首席長夫子,我們師徒還可以繼續寫書授業,或許在文壇開創一個流派也未可知。
直到那年,大邕天災四起。
前往相州的途中,我確定,我愛上了她……
第433章 崔蒙番外(三)
我起初并未料到,她一個尚未及笄的女子會愿意前往災區。
畢竟她年歲那樣小,又是個被嬌養長大的小姑娘,從未出過遠門。
她或許不理解洪澇和災患是怎樣的。
我將從前的所見所聞告知于她,她卻更堅定了要去相州的心思。
因著她,書院里決定隨叔父去相州援災的人更多了。
我阻止不了她,或者說,她的心思從未因誰而動搖。
我曾問她,她是家中最小的那個,如此行事,不怕父母和兄姐憂心嗎?
她卻莞爾一笑,與我說,她那位姐姐,必定頭一個支持她。
前往相州的路上,其實并不太平。
途中我們見過饑腸轆轆的流民向我們乞討,也遇到過流民持鐵傷人,許多原本來援災之人的財物被搶劫一空。
同行中有人因見不慣世態炎涼,或因被死里逃生極盡手段的災區人民寒了心折返了,書院里不經世事的學生們也蠢蠢欲動起來。
可她卻日益堅決起來。
災區比起我們想象中要嚴峻許多。
暴雨如住,洪水肆虐,數不清的災民流離失所,也多的是燒殺搶掠。
雖然官府極力賑災,重兵鎮壓暴動的百姓,卻依然不能平定民憤。
這樣的態勢下,連自保都成問題,何談救災。
醫館內死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她不懂看病抓藥,便學著藥童煎藥,學著給人包扎。
那段時日我與她見面的時候很少,可只要一見她,必定是在救人或是救人的路上。
她入相州后舍下許多財物救人,又全無京城貴女或讀書人的驕矜。沒過多久,她的聲名被刺史傳了出去。
知曉宮中娘娘的親妹子也來援災后,流民們對官府多了信任。
可一心厭惡朝廷和官府的人卻也因此恨上了她。
災民最后暴動的那日,醫館被流民沖破,她擠散在人海里,懷里抱著一名啼哭不止的女嬰,四周都是隨時可能傷人的暴民。
我發了瘋似的沖向她,可流民太多,我發現自己根本夠不上她。
那流民執著鐵鍬砸向她時,我從未覺得如此驚恐和絕望過。
那一刻,我終于能同當年的母親感同身受。
幸好……
幸好官府的衛兵及時到了。
一瞬地獄,一念天堂。
此生,我再也不想經歷一次。
人群里,她的衣裙沾染了血漬,白皙的臉也被污漬染得不潔凈,可她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明艷動人。
我大口喘著粗氣,心臟砰砰跳個不止。
是心有余悸,更有旁的情緒。
相州一行,我與她愈發惺惺相惜,互引為知己。
回來后不久,她回京城準備及笄禮。
辭別京城十余載,我也終于要踏上回家的路,可這一回,我卻迫不及待了。
得知我的心思后,叔父在宗祠里抱著父親的牌位大醉了一場。
他高興,因為我快要娶妻了。
為此,他親自從雍州回京,顧不得休息就進了宮向陛下請旨。
陛下雖未下明旨,可卻十分支持此門婚事。
娘娘也不曾阻攔。
叔母憑著多年在京城積攢的人脈,很快與顧家夫人相熟起來。
因著顧大人的關系,顧夫人很是喜歡讀書人。尤其是像我這樣學富五車又知根知底的。
我覺得我穩了。
古書里說,大雁是忠貞之鳥。
天氣漸暖之時大雁北回,我親自獵了一對兒,細心養護在家中,將他們養得毛色油光水滑。
我想等提親那日送給她。
青影的及笄禮是在三月里,那日顧府許多人,據說京中貴女皆匯集于此。
我都不必看,便知曉,沒有一個人比得上她分毫。
我站在廊檐下,看著她于院中行禮,看著叔母親自為她別發簪。
突然想到日后的日子,我的心便安定踏實下去,卻在下一刻又隨著她的一顰一笑心潮沸騰起來。
七歲后,我從未這樣感覺幸福和踏實過。
當日廊檐下,除了我還有我王家世兄在,此次北境叛亂,他立了大功,如今已是將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