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中年夫婦快天黑的時候才走進病房,伍小童剛剛醒來。
一聽說她懷孕了,那婦人在病房里就不顧忌她的身體和顏面,用各種難聽的詞匯辱罵她。
伍小童不敢還口,只是不停地哭泣。
婦人一轉眼看到了我,先是把我打量了一番。然后像是明白了什麼,立刻指著我問伍小童。
“小童,你說,你懷的是不是他的孩子?”
伍小童看我一眼,使勁兒搖頭。
婦人已經不聽她的解釋,便指著我開始辱罵。
“你瞧著人模人樣的,干的都是什麼事啊,小童才那麼小……”
我原本是不打算理睬,不過她的罵詞實在難聽。
我耐著性子說,“不是我。”
婦人一聽,插著腰,聲音更加尖銳高亢。
“不是?敢情是不想負責任了是吧?”
她一轉頭把目光刺向病床上的伍小童,幾步走過去,拿手指戳著她的腦門。
“你個不爭氣的東西,怎麼能干出這麼不要臉的事?我們辛辛苦苦把你帶大,結果竟給我們丟人。”
伍小童被她戳得頭一下下往一邊偏,卻只是哭,不敢還口。
“你馬上把這野種打掉。”
聞言,伍小童一怔,原本膽怯的目光卻一瞬間變得異常堅定。
“不,我不打,我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你說什麼?”
婦人的聲音瞬間高了八度,氣極敗壞地一把揪住她的耳朵。
“你已經夠丟人了,你還想生下來?”
伍小童的臉上還掛著淚,卻是堅定地說,“這個孩子我必須生下來。”
婦人斜了旁邊一直不吭聲的中年男人一眼,突然怒極反笑的樣子。
“好,你生,我告訴你,伍小童,要生你就生。從今以后,你都不要踏進我家門,我們伍家可丟不起這個人。”
婦人拉著那中年男人,果真就這樣甩手離開了。
事后我才知道,她并不是伍小童的母親,而是她的嬸嬸。
她自幼父母早逝,一直寄居在叔叔家里。
她的叔嬸走了以后,她哭了很久,一雙眼睛都哭腫了。
我站在一邊也不知道該怎麼勸慰。
等到她不再哭了,我問,“孩子是薛離的?”
又有兩滴淚很快滾了出來,她飛快抹掉,點了點頭。
“他知道有這個孩子的存在嗎?”我又問。
有淡淡的悲哀從伍小童的臉上閃過,她再次緩緩搖頭。
“孩子真的打算留?”
說實話,我替她感到悲哀。
伍小童抬起頭來,紅腫著眼睛認真地看著我。
“這個孩子,我想留下,必須留下。”
我想我也不需要再勸說什麼了,因為我看到了她眼中的堅定。
我說,“我叫薛度云,是薛離大哥。”
家人與她斷絕關系,她又堅持要把孩子生下來,我只好找了房子把她安頓下來。
薛離這一次是栽了,也算是及時地讓他在錯誤的道路上剎了車。
但面對伍小童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我心里多少有些愧意吧。
后來我才知道,這個孩子也不是薛離想要的,只是一次意外,造就了一場錯誤。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同時背負責任,伍小童是,薛離是,我也是。
我不知道父親徹底戒掉那個東西沒有。如果沒有,這一次薛離栽在那個東西上面,他也該醒悟了,該對那個東西深惡痛絕了吧?
……
到了南溪的忌日,我開車去了她的家鄉,去她的墳前看望她。
她被埋在離她家不遠的山坡上,這里不比公墓,常年有人打掃,她家人丁單薄,只有一個母親和妹妹,沒人有時間來管已經長眠不醒的她,她墳背后的雜草荊棘野蠻生長,都快把她的碑給擋住了。
我花了小半天的時間清理這些,又花了小半天的時間站在她的墳前,許久未說話。
她的碑上只有名字,沒有照片。但是我始終都不會忘記她的樣子,長長的睫毛,大大的眼睛,她第一次低著頭,小聲地跟我說「謝謝」,不敢抬頭看我的樣子。
還有永別的那一晚,他在我言語的傷害里,顫動著睫毛,卻努力堅強不哭的樣子。
這些年來我總是做噩夢,夢見她血淋淋地出現在我的面前。
她告訴我,她好疼,也好冷。
“度云哥!”身后響起清脆的聲音。
我回頭,只見一個高個子的靚麗女孩朝我走來。
她是南溪的妹妹南北,她的五官跟南溪有幾分像。如今個子已經很高了,滿身都是濃郁的青春氣息。
我記得當初她到南城去找南溪的時候,還只是一個不大的孩子,轉眼間都長成了大姑娘。
在那時我就看得出來,她比南溪的膽子大,初到大城市,她沒有一點兒窘迫不安,卻反而對什麼都充滿了好奇心,什麼都想去做嘗試,她還甚至替南溪上過舞臺。
她和南溪一樣,有著一把好歌喉。
我想,或許有一天,南北可以代南溪完成她未了的心愿吧?
“度云哥,姐姐知道你來看她了,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南北說起話來尾音上揚,讓人聽著覺得很愉悅。
我不禁抿了絲淡淡的笑。
“你確定你姐姐她是高興,不是恨?”
南北把頭搖得像波浪鼓。
“不可能,姐姐那麼愛你,又怎麼可能恨你?你也很愛姐姐,對吧?我能感覺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