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姀目光擦過蔣婕妤一臉興奮的神色,偏頭從后面妃嬪們各色宮裝中尋得縫隙,看見高美人單單落在后頭。
秋日里的艷陽高照如同初夏的猛烈朝陽,高美人額間仿佛有細微薄汗,她的宮女更是小心翼翼攙扶她走在平坦且陰涼的墻角處,時不時低聲詢問。
沈清姀原本還沒覺得有什麼,可高美人接下去一個撫胸的動作令沈清姀瞳仁一顫,她怔怔間,蔣婕妤銀鈴般的笑聲傳至耳側:“怎麼樣?我沒說錯吧?我瞧你這副樣子,定是也看出來了。”
此事非同小可,沈清姀慢下腳步,與前頭幾人相隔了些距離,忍冬則變化了位置,稍稍落后些。
沈清姀捏著帕子擦擦鬢角,才戴上的月季花瓣已經被曬得蔫蔫的,她佯裝疑惑道:“我并沒有看出什麼,只覺得高美人身子弱了些,怕是中了暑熱。”
“得了吧。”蔣婕妤輕輕一嗤:“你也跟她們一樣,說不得真話了?”
蔣婕妤心直口快,并沒有注意到沈清姀眼底一閃而過的迷茫,她想說話,卻被蔣婕妤竹筒倒豆子一般低低嗆聲道:“可別說你沒看出來,高美人那樣子,分明就是有了身孕!我一個沒有生育過的都能看出來,更何況宮里有過孩子的?只是眼下這個時候有孕,高美人真是要觸了咱們貴妃娘娘的霉頭了。”
沈清姀順延著蔣婕妤的目光往前邊眺望,屬于貴妃的寶藍色傘蓋與晴朗天空差點混淆為一體,遠沒有皇后的朱紅色傘蓋來得耀眼奪目。
若高美人真的有了身孕,太后、皇后、貴妃,這宮里的所有人,又將是怎樣一副嘴臉呢?
沈清姀抿一抿朱唇,沒搭理蔣婕妤的話。
第110章 神明
慈安殿,皇后帶領眾人給太后請安,眾人禮畢后各自坐到相應位置上,配合著中秋團圓含義的各色糕點和花茶絡繹不絕送到妃嬪們面前。
太后視線移到下首第一人,貴妃身上,怡然道:“想必蔣貴妃小產后身子調養的不錯了,哀家先前還擔心你,生怕你落下什麼病根兒在身上,可眼下看著,倒是恢復的很好。”
“臣妾大病初愈,今兒還是第一次來給太后請安,還請太后娘娘恕罪。”蔣貴妃目光一凜,隨即笑著向太后微微低頭道:“至于小產后有無落下病根兒,臣妾往后再不能生育,可不就是最大的病根兒嗎?”
蔣貴妃唇紅齒白間吐出這一句話,方才還熱鬧的慈安殿一瞬間安靜下來,仿佛眾人的口鼻全都被捂住了,下方,陸昭儀捻著手中帕子喝茶,聞言淡淡吹開茶面上的朵朵雛菊。
蔣貴妃面不改色,與太后望過來的目光在空中擦碰在一起,可她到底沒有太后那般的面不改色。
太后不僅不生氣于蔣貴妃的無理行為,反而嘆氣道:“宮妃若不能生育,那就是一輩子的遺憾。你與圣上之間的感情比之帝后可謂還要深一些,誰讓你服侍圣上更多呢?你有孕初期,哀家還曾與圣上商量過,若你平安生下孩子,便是皇貴妃,哀家也舍得。奈何,天不遂人意。貴妃啊,往后好好服侍圣上最重要,子嗣麼,就讓其他人去操心吧。”
太后說得越多,這些話越發像一柄柄尖刀扎向蔣貴妃心口,讓她忍不住回想當日的種種痛苦來,可再痛苦,時光不可倒流,只能手刃仇敵,才可解心頭之恨。
蔣貴妃克制住內心想要沖太后嘶吼一番的沖動,僵著半邊身子道:“是,臣妾無福,保不住圣上繼承大統后的第一個孩子,臣妾小產后得知自已不能生育,幾乎日日夢魘,夢見臣妾的孩子夜夜朝臣妾哭訴,為何臣妾這個做母親會弄丟了他?遂臣妾小產后保養的這段日子里,每每都要念上幾遍佛經,以求臣妾的孩子能安息。”
蔣貴妃痛到深處,不禁拿起錦帕按按胸口,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讓流淌進血液中的深仇大恨轉變為令四肢百骨都能感受到的痛楚。
她繼續傷心道:“臣妾那日問圣上,怎麼當初王府時,陸昭儀的孩子沒保住,現在又輪到臣妾的孩子保不住?是否臣妾與陸昭儀都是無福之人?臣妾記得圣上嘆口氣,只說臣妾日日念經祈福,神明在天上自是能感知到臣妾心意,哪怕臣妾日后不能生育,也會庇佑宮中其余姐妹。”
“太后,臣妾日日知曉您禮佛念經。有時,還要戒葷吃齋,是宮中最為虔誠之人。”貴妃揩揩眼角,錦帕上深深水痕暈開,她好比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企圖讓自已心安,沖著太后軟軟跪下道:“那臣妾想問一問,神明真當會在天上看著我們嗎?看著我們的一舉一動,看著我們行惡事亦或行好事嗎?”
蔣貴妃墨黑瞳仁快速閃動,她不顧地上青磚玉石磕碰了膝蓋,幾乎是跪地前行幾步,離坐在上首的太后僅區區一臂之遙,殿內所有人被蔣貴妃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呆在原地,她們不動聲色瞄了眼上首普天之下最尊貴的三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