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清凈了,宋昭取了銀挑子,撥了一小撮金佛甘,丟入香爐里焚了。
那味道幽幽淡淡地飄出來,與從前在太后宮中聞見的如出一轍。
宋昭氣息漸沉緩,靜靜地問云杉,
“我一直不曾問你,那日我用了皇帝送給我的飯菜昏厥過后,都發生何事。”
云杉詳細道來,“那日小姐昏睡過去后,不久皇上就帶著張太醫來了。他是親眼看著張太醫在小姐顱頂上施針的,事成后便讓奴婢對外稱,是小姐您夜里不慎失足磕到了后腦,才會一直昏厥不醒。
皇上借此由將小姐接出冷宮,還即刻封了您貴妃的位份。前兩日奴婢見了佟姐兒,她說自小姐醒來得了失魂癥后,皇上便在宮中下了圣旨,不許任何人再提及從前小姐在宮中不愉快的前事,否則定重責不怠。”
宋昭聽罷輕輕一嗤,“他倒當真對我情深義重。”
其實這整件事,從寧婉霜宮中的采頡失憶開始,蕭景珩便已經走進了宋昭為他量身定制的一個局。
先是等蕭景珩去看望寧婉霜之際,讓采頡沒頭沒腦地竄出來沖撞了他們,
再借由寧婉霜的口去向蕭景珩解釋,說采頡是摔了一跤磕著了后腦,完全不記得前事了。
如此先在蕭景珩心中埋下一個影,
以他多思之性,必會聯想到若宋昭也與采頡一樣失去了記憶,便能抹去與他之間的種種不痛快,重修于好。
但摔著后腦這件事可大可小,
蕭景珩念著的是宋昭的仙姿玉色,與她從前溫順若水的性子,
倘若受傷的分寸沒掌握好,沒讓宋昭失憶反倒讓她性命堪憂,蕭景珩也是不愿的。
等到了五月初一寧婉霜生辰之際,蕭景珩必會去陪她,
宋昭便通過秦泰傳信給寧婉霜,讓寧婉霜一早安排承歡挑著時候在庭院背書,
蕭景珩聞之,必會召見承歡,
父子閑閑不過兩句,便輪到采頡再度粉墨登場,心智如常地將承歡帶下去。
到時蕭景珩必然有惑,只等他開口詢問,寧婉霜就順勢說出,是張太醫妙手回春,以針灸治好了采頡的失憶之癥。
后面的事,只等蕭景珩親自召見張太醫便成了。
此事全過程皆是蕭景珩作為主動的那一方,他自是懷疑不到旁人頭上去。
至于承煜被活埋這件事,除了蕭景珩、安王與惠妃外,就只有云杉一人知曉,
而當日成局之前,宋昭就與云杉說過,蕭景珩必拿不走她的性命,
云杉自是相信宋昭的籌謀,可心下也有疑影,這會兒才問出來,
“事到如今,滿宮里都知道小姐得了失魂癥,小姐與皇上也再無嫌隙。只是奴婢還有一事不解,小姐您當日為何那般篤定,皇上不會將奴婢殺之滅口呢?”
宋昭淡然一笑,一字字說:“因為他還要臉面。”
她緩一緩,一枚枚歇下指尖冰涼華麗的護甲,“他要讓后宮的人相信,是我自個兒摔跤摔出了意外,而不是他對我動了手腳。
所以你必須得活著。若是我才出事你便跟著生出意外,那我失憶這事兒,難免會被人揣測是他的心思。我且問你,他是如何交代你,讓你瞞著我的?”
云杉道:“只說讓奴婢莫要與小姐提及前世,免得惹小姐傷心。”
宋昭笑意愈發明澈,“是了,他對你甚至連威脅都沒有。
那是因為彼此心知肚明,你若告訴了我真相,你自是活不了,同時也是斷送了我的前路。
皇帝知道你是我的家生婢女,事事都為我著想,你瞞著承煜這件事,咱們主仆的后半生便能有享不盡的富貴與榮華。既然如此,作為衷仆的你,作為陪我在冷宮待了三年的你,又怎麼可能忍心看著我來日凄苦,告訴我實情呢?”
云杉反復咀嚼著宋昭的一席話,少頃,面露喜色道:
“小姐真真兒是將皇上的心性揣摩透了。”
“呵呵?”宋昭清冷地笑出了聲,語氣微涼道:
“他本就是那樣一個倨傲自大且多疑敏感之人,還需要旁人揣測什麼?況且,即便我的揣測有誤,他當真對你動了殺意,我也自有辦法能護你周全。”
“什麼?”云杉好奇道。
宋抬眉看著她,“當日他與張太醫在屋內與我施針,你一直都在外頭候著。那時,張太醫曾問過他,要不要無聲無息了結了你。
當時若他同意了,那麼張太醫便會給你吃下假死藥,以突發惡疾暴斃為由,將你草席一卷,送出宮去丟到亂葬崗。等出了宮,哥哥的人自會接應你。”
云杉聞言心下遽暖,眸光顫動,向宋昭深深拜下去,
“我不過是個奴婢,哪兒修的福氣能得小姐這般替我思慮......”
宋昭扶她起來,握著她的手,柔聲道:
“其實我倒寧愿皇帝當時就讓張太醫了結了你,如此一來,你能出宮,便也不用陪著我,困在這龍潭虎穴中了。”
云杉貫是聽不得這些話的,
故而還沒等宋昭說完,她便已紅著眼眶,咬唇搖頭,
“奴婢哪兒也不去,奴婢要一直陪著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