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質的面具被拿下了。
燈火一寸一寸爬上青年近乎完美的臉龐上,五官英俊到烈日都為之失色,那似笑非笑的頑劣表情一如既往,而一雙桃花眼經過歲月的沉淀,少年時期的輕佻斂下,生出幾分淡漠幾分深沉,卻如同行駛在暗夜星河上的小舟,低頭去望,依舊是滿眼明亮。
比兩年前更英俊、更沉穩、更深不可測、也更危險的謝景行。
是在戰場上被人萬箭穿心的,剝皮風干早已在明齊歷史上形成唏噓一嘆的謝景行。
謝長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大叫道:“謝景行!謝景行!”
“難為你還記得我的名字。”謝景行含笑上前,只是笑意并未到達眼底。
“別來無恙,謝長朝。”
“你不是死了嗎?”謝長朝面上開始升騰出恐懼的神情,他惶急的開口:“你不是在北疆戰場上被萬箭穿心,扒皮風干示眾,早就死的尸骨無存了嗎?你是人是鬼?別過來!”他說的又快又急,仿佛這樣就能掩飾自己心中的恐懼似的,仿佛一個勁兒的說謝景行死去的消息,說的那些話就能成為事實一般。
謝景行道:“你說我是人還是鬼?”
謝長朝一愣。
面前的青年衣飾矜貴,姿態優雅入骨,如果說兩年前的謝景行是一把看上去就十分華麗的寶刀,而如今這把寶刀終于出鞘,帶著收斂的殺意,卻讓所有人都忽視不了其中銳利刀鋒。
謝長朝的目光落在謝景行手中的銀面具上,心中一動。
謝景行若是真的是鬼,怎麼還能以睿王的身份出現?謝長朝可記得清清楚楚,面前的謝景行戴上面具,分明就是大涼的睿王。
難怪他和謝長武總覺得大涼的睿王十分肖似一個人,卻總是想不起來,如今想來,就是謝景行無疑。只是兩年前謝景行戰死沙場的事情人盡皆知,沒有人會把睿王同一個死了兩年的人聯系起來,卻不知,此人早已偷梁換柱!
思及此,謝長朝忽然冷笑道:“原來如此,原來你沒有死,卻跑去投奔大涼,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搖身一變成了大涼的睿王。你假死叛國,不配做謝家的子孫,父親知道此事,一定以你為辱。大哥,小弟可真佩服你啊。”
沈妙已經退到了角落里,聞言有些詫異,沒想到謝長朝竟然會以為謝景行做了明齊的賊子,投奔了大涼。卻也不想想,大涼就算再如何厚待有才之士,一個永樂帝胞弟的身份,卻也不是隨隨便便許給別人的。
果然,謝景行輕笑一聲,眸光漸冷:“不要拿你骯臟的血統與我混為一談。想做我的兄弟,謝長朝,你還不夠資格。”
謝長朝不屑的笑道:“莫非你以為你得了個睿王的身份,就真的是大涼永樂帝的胞弟了?謝景行,你自來以為自己高人一等,如今卻也學會做白日夢了。”
謝景行不置可否。
謝長朝見狀,面色慢慢變了,他道:“你……你真的是大涼的睿王?”
“所以呢?”謝景行盯著他:“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別碰我的東西。”
謝長朝怔住。自他和謝長武很小的時候起,就很討厭謝景行。臨安侯府的下人們原先都是跟著玉清公主的老人,偶爾聚在一起的時候說話,謝長朝聽見說是方氏逼死了玉清公主。
謝長朝不認識那個他們出生就死了的玉清公主,卻十分記恨謝景行,原因無他,因為謝鼎對謝景行寵愛的沒有理由。
謝景行永遠占著臨安侯府最好的東西,吃的穿的玩的,謝景行想做什麼沒人敢阻攔,便是犯了天大的錯,哪怕是打了皇子或是大臣家的少爺公子,謝鼎也只會自己賠禮道歉,待謝景行也只是輕輕揭過。有一次從海上送來一快虎皮被謝鼎給了謝景行,是非常罕見的完整虎皮,謝長朝和謝長武年紀小,偷偷去了謝景行屋子玩了一下午那虎皮。
后來謝景行回來了,謝長朝永遠都記得謝景行的神情。謝景行看了一眼被謝長朝兄弟二人爬過的毛皮,輕描淡寫的讓管家拿去燒了。
他說:“別碰我的東西,臟。”
謝鼎將謝家兩兄弟狠狠責罵了一通,卻偏偏沒有責罵小題大做的謝景行。謝長朝從那個時候起,就對謝景行的東西有一種執念。沈妙也是一樣。
所以聽到謝景行的話,他立刻就笑了,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沈妙,惡意的道:“謝景行,那又如何,我碰了你的女人,你也要像從前一樣,把她燒了嗎?我剛摸過她,你嫌不嫌臟?”
沈妙目光沉沉,謝長朝的確是有一開口就讓人想殺了他的本事,別說是謝景行這樣脾性強勢的人,便是她重生以來一直秉持的好脾氣,眼下也想讓人將謝長朝拖出去斬了。
“她和虎皮不一樣。”謝景行微微一笑:“當年的虎皮在我眼里一文不值,所以燒就燒了。現在……”他的眸光冷冽,說出的話溫和,卻帶著凜冽寒意。
“我以為你太臟了,所以還是燒了你吧。”
謝長朝先是不屑的一笑,笑著笑著,瞧著謝景行好整以暇的神情,他突然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