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緒帝搖了搖頭,悵然道:“撐不住了,先帝將大周托付給我時,已經是一個爛攤子,撐不住,撐不住了。”
這話德福不敢接,捧了參茶遞過去,“陛下先潤潤喉。”
同緒帝接了,杯盞遞到唇邊,又放了下去,“如今這個結果,算是安撫下來了,只是天下人未必肯買這個賬。”
德福道:“依奴婢看,陛下甭管這天下人買不買賬,要所有人買賬是不可能的,找些文人帶帶風向,自然就平息了。”
同緒帝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還是要給沈家些恩典,現如今沈家還有些什麼人?”
“也是慘,如今只剩下沈夫人和沈二姑娘了,據說那沈夫人前些日子莫名其妙瘋了。”
同緒帝嘆道:“只剩下孤兒寡母,也不能給個官職,請封誥命,又是個瘋了的,難辦。”
“這事兒不難辦,”德福笑著說:“奴婢愿為陛下分憂。”
“說吧。”同緒帝放下茶盞。
德福說:“女子還是要嫁得好才算是好,陛下給她指一樁婚不就得了?”
同緒帝點了點頭,“倒有些道理,只是……”
“陛下是不是在煩指婚什麼樣的門第才算合適?”
“指低了,定要說我虧待了忠烈之后,指高了人家又未必肯娶。”
再怎麼給恩典,沈家是已經敗了。
母族無人,對夫家沒有任何幫助,門第高的多半會有怨言。
德福笑道:“眼下就有人能替陛下分憂,陛下長居禁中,應當沒聽過外界的傳言,去歲九月,沈將軍出征前,江夫人曾上門替戶部侍郎江大人上門提親,結果被拒了。”
“還有人會拒他江寂?”同緒帝轉頭詫異地看了德福一眼。
德福點頭,“江大人可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呢,沈家出了這樣的事,江大人還曾放話說,只要沈小姐愿嫁,他隨時可以娶她進門。”
“有這事?”
德福點頭:“瑞敏郡主上回進宮,還同太后說起過這事,說是沈小姐自覺配不上江大人才拒婚,言談間其實頗有愛慕之情,若是陛下開口,也算成了一樁美事。”
同緒帝茅塞頓開。
江家勢大,若給江斂之配一個門第高的小姐,他倒會擔心兩家強強聯合,待他殯天之后,太子怕是壓不住。
……
窗外雨打竹林,唰唰作響。
謝停舟脫下朝服,換了常服,撐著傘走到鹿鳴軒。
二丫搬著小板凳,和大黃坐在檐下看雨。
“時雨呢?”謝停舟問。
二丫站起來,理了理衣服,時雨總說她成日同大黃玩,都快玩得像個小叫花子了。
“時雨哥哥天剛亮就出門了,還沒回來呢。”
謝停舟默了默。
她應當是著急知道今日的殿審結果如何,所以早早去等著。
殿審一結束,同緒帝便頒布了詔書,梁建方勾結西厥,雖死不能解其恨,誅其九族以儆效尤。
葛良吉斬立決,尚書府抄家,官眷充為妓子,除三歲以下孩童,其余葛家上下千余口悉數流放。
判罰說重不重說輕不輕,想必葛良吉當堂翻供也是為求這樣一個結果,將勾結西厥的罪名推到一個死人身上,死人難道能起來翻案不成?
“她回來了讓她去青樸居一趟。”
謝停舟說罷,轉身走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丫鬟進來點燈。
謝停舟問:“她還沒回來嗎?”
丫鬟屈身回復:“奴婢不清楚,這就去叫人進來。”
“沒呢沒呢。”長留人未到聲先至,還沒跨進門就在說:“我都跑了四五次鹿鳴軒了,時雨他一直都沒回來。”
謝停舟側頭望了一眼窗外。
這場春雨像是無休止一般,從早晨下到現在仍舊沒有停歇的意思。
她對今日這樣的結果應當是既無言,又無力吧。
直到天色黑透,沈妤也沒有回來。
街上的青石板路都積了水,成衣鋪子的伙計聽得敲門聲,從床上爬起來去開門。
他手里拎著油燈,從門縫里看見外頭停著一輛馬車,還有幾名騎馬的護衛隨侍兩側。
伙計去北臨王府送過東西,認識那是北臨王府的馬車,急忙開了門,就見門口立著個頭戴斗笠的高個男子。
兮風問:“你家公子可在?”
伙計道:“公子不在,今日就沒來過。”
兮風頷首,折回馬車旁對著窗戶回稟了。
一行人在門口沒動,等著主子下令,伙計也不敢關門。
過了一會兒還聽見車內人說:“出城。”
伙計忍不住說了句:“這會兒城門都關了,怕是出不去。”
車上的人沒回他,馬車駛過店門前,那馬車的簾子忽然掀了起來。
“若是她來了,讓她回家等我。”
伙計忙點頭,盯著那張如若神祇的臉半天沒回過神來。
馬蹄踏在雨里,近衛身披蓑衣,卻也被急雨澆透了身。
還沒到城門口,城門守衛厲聲呵斥。
“站住!城門已閉,任何人不得通行!”
隊伍停下,兮風一夾馬腹又往前走幾步,摘下腰牌扔過去,“北臨世子要出城,速開城門。”
守衛面露狐疑,接過腰牌一看,確實是北臨王府的人沒錯。
守衛對著馬車拱手道:“世子殿下恕罪,不見魚符不能開門。”
“是嗎?”隔著春雨,馬車內的聲音也不清晰。
“你過來。”
守衛抬步上前,剛靠近馬車,便覺頸上一涼,頸上的刀泛著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