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大軍在距鷸子山三十里處扎營。
“大人,齊昌知州派人送來了一封信。”
“呈上來。”
蕭川將信遞給她。
他是兵部派遣隨行的副將,出自蕭家,卻沒入蕭家軍,而是在京中任職。
原本對時雨帶兵頗有意見,一路上尥蹶子的事干了幾次。
沈妤也不同他多話,直說你瞧不上我,那咱們來比一比,我輸了這中郎將換你來當,要是你輸了以后就別跟我扯些有的沒得。
那一架打完,蕭川已被他收服得妥妥帖帖。
沈妤看完信,蕭川問:“要回信嗎?”
“不用。”沈妤將信隨手一扔,“齊昌知府劉松麟邀我進城赴宴,不必理會。”
沈妤已自顧攤開了輿圖,抱臂不語。
蕭川道:“大人是準備休整一日再攻,還是趁熱打鐵?”
“今日是四月初八了吧?”
蕭川被問得愣了一下,“額,是。”
“再等幾日。”沈妤說:“還要再等一個人。”
“誰?”
沈妤賣了個關子:“關鍵的人,說不定能替我們省下好多事。”
第 156 章 吾妻
齊昌地處西南,入夜潮氣有些重,沈妤躺在簡易的行軍床上,枕著謝停舟的披風無法入眠。
她覺得自己有些迷戀謝停舟身上的味道。
離京近一月,她一直都是這麼睡的,那披風被她或枕或抱,夜夜都同她一起,謝停舟的味道早就散沒了,但她能聞到,不用鼻子,用心。
沈妤躺了一會兒,從床上起身,重新點了燈,在桌上鋪上了紙筆。
提筆時又不知要寫些什麼,說想他嗎?說不習慣他不在身邊?那樣有些肉麻了。
第一篇寫的不滿意,沈妤撕了一張,又重新鋪上了紙,這是她離京以來寫給他的第二封信。
四月,海棠花香滿園。
謝停舟在燈下讀著她的來信。
「停舟:」
謝停舟盯著那兩個字反復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能從那兩個他最為熟悉的字眼里看見她喊他的模樣。
她從來都是要麼喊他殿下,要麼不高興的時候便直呼她謝停舟。
謝停舟喝了口茶,繼續看信。
「一路南下,今日已是三月廿五,我率兵到了青州,此行一路平安,我與軍中副將略有不和,但如今都已解決了。
青州的百姓太苦了,去年冬餓死了不少人,田間地頭更是觸目驚心,餓殍遍野,被遺棄的孩子隨處可見。
在巨大的災難面前,我才發現他們的抗擊顯得那麼的微不足道,才發現我能做的竟這樣少。
你說奇怪不奇怪,我時常夢到父親,卻從未夢見過哥哥一次。
爹總在夢里說我能救更多的人,可我不知我還能做些什麼,要如何才能救更多的人。
今夜又夢見我爹了,醒來悵然無法入眠,遂披衣而起提筆此書。
另,盼君入夢來。——阿妤」
謝停舟含著茶,在思念中將她的字字句句品了數遍。
路遠迢迢,書信很慢,三月路途中的信直到四月杜鵑花開遍了野,才到了他的手里。
算起來,此時她應該已經到齊昌境內了吧。
謝停舟鋪開紙,提筆寫下。
「阿妤吾妻,見字如晤。」
他想象著她看見“吾妻”二字時的反應,應當會捏著信紙來回踱步,煩擾且嬌俏地抱怨:“都還沒成親呢,怎麼叫吾妻呢?”
可他自送出那把引鳳,便已經將她當作此生唯一的妻了。
「京中一切安好,大黃思念你吃不下飯,我將大黃接到了青樸居,它性子頗為像你,起初害怕蒼,如今不過二十余日,已能騎到蒼頭上去了。
」
謝停舟頓了筆,想起初見時那個浴血奮戰的背影,又想起她扯著袖子喊自己爹,再到她跪于營帳之中說這條命是他的。
如今她也騎到他頭上來了。
他繼續落筆。
「扶窈已出獄,這段日子我去了兩次教坊司,長留借此要挾要轉告與你,只為了給他的烏龜再要一個粉色的缸子,于是我將他發配到了軍中與士兵同練。
與其讓人挑撥,不如我自行坦白,去教坊司全因公事,但未醉酒也未碰任何人,實則看一眼都沒有,吾妻盡可放心。
別莊的石榴花快要開了,我亦思念你吃不下飯,盼早歸。」
字字句句都是家中瑣事,卻字字句句都是相思。
她信中全是憂思,他回她的卻全是歡喜,只盼她在行軍途中得能到片刻安慰,聞到些許家的氣息。
……
鷸子山下駐留三日,終于等來了沈妤要等的人。
來人是個三十五六的漢子,虎背熊腰,觀其下盤極其穩固,武功不弱。
其余人等都被清出帳外,只剩下沈妤和來人。
“山叔。”沈妤笑著打了聲招呼。
齊山當即單膝跪地,想張口喊一聲“小姐”,卻因身在軍中不便開口。
沈妤抬他手臂起身,“不用多禮,在軍中稱我時雨或大人便好。”
齊山正是鷸子山落草為寇的鬼家人,當年他不滿父親做下的決定,父子二人離心,他一路漂泊,最終在河州陸氏找到了一份護院的差事,化名齊山。
陸家待他不錯,他在河州安了家,娶了妻,如今家中小兒也已經三歲了。
沈妤幼時在基本功上曾得他指點,所以稱呼他一聲山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