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蕓眨著盈盈水眸,成了一頭誤入迷林的幼鹿,求助似地望向她的梅師兄。
她的梅師兄視若無睹。
揖手對梅夫人道:“先請母親入廳安坐——有勞你。”
最后三個字,是他凝望宣明珠的背影而說,言訖,復斂下眸,始終沒正眼看過刑蕓。
“送縣主出門。”
刑蕓聞言,心頭卻升出一種隱密的雀躍。
她心想師兄到底是護著自個兒的,他素來最講道理了,怎會忍心見她無故受刁難呢?
宣明珠由頭到尾就沒分出一個余光給他們,更不擔心在自個兒侍衛林立的府邸,能叫一個小小縣主走脫,敢不遵從她的令。
天黑之前跪滿四個時辰,長公主言出便是法隨。
別說梅鶴庭想徇私,哪怕慎親王妃親至,也半刻鐘都少不得!
她牽住寶鴉的手移進內堂,微笑始終掛在臉上。
面上應酬功夫,她在皇宮十幾年,言傳的眼見的身行的,早已練到爐火純青。
眼下除了寶鴉、梅豫、梅珩,皇帝侄兒,再加上一個看著長大的言恣白,這一眾小輩是她真心關切的,沒人再值得她傷心傷肺。
只是不趕巧,按約,梅鶴庭今日就該搬出長公主府。
他的母親偏偏在這個時候來了。
據說岳氏當年生子的時候受了驚,此后心上便添不足之癥,所以膝下只有梅鶴庭一個獨子。
尋常不能勞累,更受不得驚嚇。
看她樣子,好似還不知事。若此時直愣愣告訴她,你兒子已經被我休了,不鬧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才怪。
宣明珠品格貴重,哪怕與梅鶴庭一碼歸一碼,亦不是那等趕盡殺絕的潑人。
看著寶鴉親近地窩在岳氏懷里,聲聲喊著祖母撒嬌,她愛憐心起,命泓兒為梅夫人端上六安花茶。
“寶鴉,祖母乘車勞頓,乖乖的不許鬧人。”
*
與此同時,梅鶴庭將刑蕓送到府外階下。
刑蕓的耳尖染成緋色,正想說多謝師兄親自送蕓兒出門,便聽他道:
“跪下。”
“……什麼?”刑蕓詫異地望向他。
梅鶴庭眸光輕瞥,“長主公之令,你有幾顆腦袋敢不遵。”
刑蕓不認識他似的后跌兩步,方發覺,梅師兄此時的眼神足像一座寒霧繚繞的雪山。
一寸沉一寸,壓迫她的膝臏。
她不由自主屈了下去。
“師兄,你怎麼了,我是蕓兒啊!”刑蕓跪在被太陽曬得滾燙的磚石上,清淚漣漣滑落。
梅鶴庭只是冷冷盯著她。
“狄閣老如何聽聞長公主與我的私事,又為何動念薦我入內閣——給我一五一十交代了。”
第19章 去 她再也不屬于他了。
刑蕓聞言怔住,繼而泛出幾縷心慌,“師兄在說什麼,蕓兒聽不懂。”
“昨日未時,一輛青帷車停在狄府門前,雖無徽記,駕車的卻是慎親王府馬夫方顯達。”
半日時間,著令姜毅調查的事便有回執,梅鶴庭停頓一霎,“下車的是誰,需要我明證嗎?”
刑蕓瞿然想起,眼前人不僅是她的同窗師兄,也是大理寺掌刑斷獄的少卿。
她慌忙仰頭去找他的眼神,對方卻根本不曾看她,輕瞥著后頭的樹影兒。
疏散清寒的目光,如墨筆描摹的眉梢鬢角,無一不透出禁欲的疏凜。
便是這份脫塵無儔的氣質,讓她念念不忘這些年,然而此時,刑蕓心尖打顫兒,“我我”地吞吐數聲,一顆晶瑩的淚珠滑落下來。
“師兄不要誤會,是那日蕓兒聽聞狄夫人病了——先父去世時,刑家多得閣老照拂,故而蕓兒便想著,便想著應當盡些心意去探望。許是和狄夫人講外頭的新聞解悶時,無心多言了幾句……”
清淚似斷線的珍珠,掛在清致小巧的臉龐,成了一幅現成的梨花帶雨圖。
“別哭!”梅鶴庭皺眉。
當日在翠微宮外見她無由啼哭,他便心中不喜,不說禁中儀禮謹慎,只說她這副臨風落淚、對月長愁的姿態,未免有以色取憐的嫌疑。不清楚的,還當長公主如何欺負了她。
可惜當時他心緒紛亂,又覺得刑蕓至少出身名門,情性不至于歧曲至此,便未多想。
就像當年宣明珠拿她送的賀禮說事,他還道蕓兒稟性純良,不會有他意。
梅鶴庭驀地扣緊青白的指節。
當年事,是他誤了。
不絕于耳的啜泣聲中,男人不耐轉身,“無心也好有意也罷,縣主今后記著,梅某家中事,一星半點,皆不容旁人左右。”
“四個時辰,記得領足。”
“師兄,你怎麼了?”錦衣如雪拒人千里,刑蕓見他轉身,急得膝行向前拉住他的袍擺。
頹然跌在地上的少女帶著哭腔:“從前師兄何等的心志凌云,是不是長公主殿下強行留你在身邊這些年,師兄滿腔失意,圭角盡皆消磨了?便是蕓兒求的狄大人幫你一幫又如何,師兄乃當世俊彥,蕓兒不忍心看著明珠暗投!”
背對她的梅鶴庭目光漸漸陰翳。
自己竟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昔日當作妹妹看待的姑娘,不知不覺變得如此陌生。
聽她滿嘴里說的話,何其荒謬。
“詆毀宗室公主,按律,流徒嶺南;鼓動朝廷大臣,置喙政事,罪加一等。